不要在我寂寞的時候說愛我簡譜(一名大齡女排長的專屬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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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大齡女排長的專屬時區
賈春玲覺得自己很符合一名狙擊手應有的特質——咬定目標絕不放松。圖為賈春玲正在進行狙擊瞄準訓練。 湯文元攝
賈春玲22歲時大學畢業參軍入伍,第4年提干,第6年成為新疆軍區某旅一名基層排長。
28歲,同齡人奮斗的事業成果已經有所積淀,賈春玲的軍官生涯剛剛開啟嶄新篇章。
新時代,軍營為女軍人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和可能,也讓這位“大齡”女排長嘗到獨特的軍旅滋味。她比這支部隊所有排長的年紀大,她的連長、指導員年紀比她還小。她曾是班長眼中特立獨行的90后士兵,如今她帶的兵是比她小10歲的00后。她的朋友很少,能聊心事的一只手能數得過來……
站在起跑線上,“大齡”女排長的身份讓賈春玲一度陷入焦慮和迷茫。不過,在努力奮斗的奔跑中,她漸漸明白,在命運為每一個人安排的專屬“時區”里,既沒有領先,也沒有落后,一切都是準時的。“就像新疆的日出比老家遼寧的日出要晚,但你依然能夠享受同等時長的陽光。”她說。
清晨6時30分,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賈春玲準時起床。她的一天從背誦講稿開始。在高強度訓練間隙,她不斷在腦海里打磨講稿。
2020年6月,某訓練基地內,包括賈春玲在內的6名女隊員通過層層選拔,從新疆軍區數十名教學尖子中脫穎而出。她們為即將開始的陸軍“四會”教練員比武做最后準備。參賽名額只有1個,競爭異常殘酷。
28歲的賈春玲在6人中年紀最大,模擬考核中成績最突出。
基地外是這座城市最好的幾所高中,不知見證過多少學子生命中的關鍵時刻。盡管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被怎樣改寫,賈春玲依然期盼并努力創造著屬于她的關鍵時刻。
起 跑
如果把人生看作一場馬拉松,或許起跑的位置就沒那么重要了
2019年夏天最熱的時候,從軍校畢業的賈春玲被分配到一支新型作戰旅。報到地址在遠離喧鬧的一處戈壁灘,部隊正在那里駐訓。
汽車把新排長們拉到荒野。接近宿營地時,賈春玲看到一群女兵在風沙中訓練,面色黢黑,滿身塵土。
2017年夏,這支部隊在深化國防和軍隊改革的浪潮中誕生。按照兵員編配需要,一年后他們招收了第一批女兵。透過車窗,賈春玲從她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往,以及已經與她們緊緊捆在一起的將來。
賈春玲成長在東北一個并不富裕的鄉村,家中有個仍在念書的弟弟。2012年大學畢業后,賈春玲參軍入伍來到新疆軍區某師。原本打算等弟弟念了大學就退伍的她,后來主動對父母提出:“部隊挺好的,想留隊繼續干。”
“我希望每一天都充滿新的挑戰。”部隊生活像是一章單調的樂譜,賈春玲總能抓住蘊藏其中的一節節躍動音符。入黨、當骨干、參加比武、提干,賈春玲努力融入軍營的點滴,在拼搏中沉淀和展現自我。她告誡自己:“盡管去挑戰,哪怕失敗也是一種經歷。”
命運總是以看似偶然的方式,成全她念念不忘的夙愿。
2019年6月,賈春玲被分配到這支新成立的部隊,原因是“那里招收了第一批女兵,需要有帶兵經驗的女干部”。走進新環境,迎接賈春玲的是嶄新的身份和挑戰。
上任前,部隊為新排長組織了為期一個月的崗前集訓。單位領導與新排長們談心,了解她們在部隊的發展愿景。
“先當好排長,未來渴望成為優秀的連主官,然后向機關發展……”聽著比自己小四五歲的戰友們暢談職業規劃,賈春玲陷入沉思。回想為了提干埋頭學習的那段時光,總是堅定而執著的,可成為干部之后,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走一步看一步”竟然是最現實的考量。
“與行政干部相比,技術干部工作性質單一,調職受崗位影響小。”考慮到賈春玲年齡偏大,單位領導打算把她定編在技術崗位。對此,有同事勸她:“女干部去帶兵,很多行政崗位不適合,越往后路會越難走。”父母建議:“年紀不小了,事業平穩發展最重要。”
可賈春玲并不喜歡安穩。理想與現實的強烈碰撞讓她陷入糾結,直到她漸漸發現年齡的近義詞——經驗。
在集訓隊,她比所有排長更了解基層的運轉模式。遇到大大小小的難題,大家紛紛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無論是安排工作、組織活動,還是處理各種矛盾,年輕排長們生澀的一招一式讓賈春玲察覺到,從經驗這個角度看,她有獨特的優勢——新排長們仍處于起跑后的提速階段,她卻能直接進入沖刺狀態。
“我從兵中來,渴望回到兵中去。”年齡或許是她最大的劣勢,但這些年當兵的經歷卻是她最大的優勢。賈春玲找到領導,堅定表態:“我還是想帶兵。”
長跑是賈春玲最喜歡的運動,她覺得“在風中奔跑能找回少年的感覺”。每個周末,賈春玲把自己扔在跑道上,偶爾也會在微信朋友圈曬照鼓勵自己:“如果把人生看作一場馬拉松,或許起跑的位置就沒那么重要了。”
堅 持
只要能更進一步,便能“滿血復活”
回歸帶兵人的身份,賈春玲找回了曾經熟悉的感覺,同時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責任和壓力。
事實上,她面前是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這支部隊組建之初并沒有招收女兵的計劃,經驗只能在摸索中一點點積累。為了有效管理這個“少數群體”,部隊在建制之外成立了一個女兵隊,由賈春玲任隊長。女兵們操課時間按照各自崗位跟隨連隊開展訓練,“8小時”之外的管理工作則由女兵隊負責。
身先士卒是帶兵人樹立威信的不二法門,曾在基層摸爬滾打的賈春玲深諳其道。
野外駐訓期間,每天訓練結束后,女兵們的身上鋪滿了厚厚的一層塵土,賈春玲的衣服總是最臟的那一個。
參加旅里的比武考核,賈春玲的成績名列前茅,不少課目甚至超過了男兵的平均水平。有同事好奇“這個女排長對自己到底有多狠”,直到看到她布滿傷疤的腿,瞬間啞然。
有時女兵犯了錯,賈春玲跟領導“討價還價”,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生怕自己的兵受半點委屈。通下水道這種臟活,她搶著干;排隊打飯,她始終站在隊伍最后一個。
以“女漢子”形象在女兵中樹立的威信,幫助賈春玲順利踢好頭三腳。但她很快發現,要想走進女兵們的內心,更需要春雨潤物的細膩情感。
一次晚點名,列兵梁娜答“到”的聲音很小,賈春玲當場批評了幾句。梁娜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卻不服氣,兩人暗自較上了勁。賈春玲一遍遍點梁娜的名字,可梁娜答“到”的聲音越來越小。
場面一度很尷尬。事后,賈春玲了解到,這種強硬的方式讓梁娜覺得“很沒面子”。
“我不喜歡‘擰巴’,可解決問題有時的確需要峰回路轉。”賈春玲試著跳出問題本身尋找答案。她開始留意這群小妹妹的小心思,時而心平氣和地與她們交心,時而與她們的父母溝通。
她還在網上搜羅了一些新奇的團隊小游戲,訓練間隙和休息時間帶著女兵們一起玩。她會為每個過生日的女兵準備一塊精致的小蛋糕,并在祝福卡片上寫下“永遠18歲”。
賈春玲曾拼盡全力成為一個好兵,如今為了帶好兵,她需要付出更多。
去年年底,單位要求女兵根據訓練成績重新定崗定編。機關把推薦權給了賈春玲,矛盾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那段時間,她在機關、營連來回跑,還要兼顧女兵的思想波動,忙得焦頭爛額。
外表越堅強,內心可能越脆弱。
賈春玲承認自己不止一次偷偷抹淚,甚至有女兵們說“曾聽到排長的房間里經常傳出捶打桌子的聲音”。盡管有萬般委屈,可她知道路是自己選的,“后果自負”。
她曾為受了委屈的女兵討回公道,與男兵班長爭得面紅耳赤。一次打掃飯堂衛生,炊事班班長批評女兵廖宇潔弄丟了一個打飯的勺子,要求賠償。賈春玲拉著廖宇潔跑到班長面前,言辭激烈地要求他查明真相,并向廖宇潔道歉。
關于女兵隊的諸多事宜,大大小小全由賈春玲一人把持。她對自己“心狠手辣”,卻把最大的寬容給了女兵。她“傷痕”累累,卻仍要照看好女兵們的身體和心靈。
支撐賈春玲的動力,直接來自她們的成長。每當自己的訓練成績大幅提高,女兵的表現受到上級表揚,或者有人夸她是個合格的排長,她都會感到一種由衷的滿足和幸福。
賈春玲電腦里至今留存著一款尚未通關的單機游戲。主人公憑借一把錘頭在懸崖峭壁上攀爬,稍不留意便會掉下深淵。
她覺得自己就像那個“愚公”,孤獨闖蕩,但只要能更進一步,便能“滿血復活”。
尋 找
當你不知道想要什么,不妨把目光對準自己
“我這個年紀,究竟怎樣才意味著成功?”每每想到這個問題,賈春玲的心頭總會一緊,那種壓迫感讓她“只想埋頭往前沖”。
剛到部隊任職時,賈春玲偶然在報紙上讀到馬和帕麗的故事。這位來自新疆軍區某團坦克連的女指導員與她同歲,卻已是人大代表、陸軍部隊的典型。除了佩服,賈春玲也很羨慕。
“生活不能等待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和奮斗。”努力帶好兵的同時,賈春玲像是瘋狂彌補什么一樣,瞪大眼睛尋覓著這樣的機會。
2019年春節,部隊組織文藝晚會。賈春玲主動申請擔任主持人,那是她第一次站在全旅官兵面前,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和穩健的臺風成功進入領導和官兵們的視線,她為此感到得意。
部隊在駐訓前開展了一次創破紀錄比武競賽。奪冠并且破紀錄,將能獲得旅里訂制的“金獵隼”獎章。迄今為止,這個獎章只戴在不到100個人的脖子上,女兵只有1人。
賈春玲很心動,她一口氣報了3個課目,每天和男兵一起訓練,按男兵的標準把自己練到崩潰。最終,她如愿以償站在領獎臺上。
賈春玲不覺得自己算是執著于功名的人。“可我總是忍不住在比。”她說,“同樣的年紀,別人有的我沒有,是不是就代表我比人家差?”
她曾想讓自己休息一陣子,念頭沒過多久便被打消了。盡管她不知道用于和自己比對的“對手”究竟是誰,但她堅信只有拼命搶時間,才能處在與自己的年紀和經歷相匹配的位置。
今年5月,為了準備新疆軍區組織的“狙擊槍王”和“狙擊精英”比武,旅里成立了一支狙擊集訓隊,招收3名女兵。通過選拔,賈春玲順利入圍。
在這支沒有性別區分的隊伍里,賈春玲遇到了巨大的挑戰。狙擊手每天要背著重達5公斤的狙擊步槍越野10公里,在高溫下一趴就是半天……好在她從未放棄,成績也從末尾來到前排。
就在賈春玲信心滿滿時,她被告知比武沒有設置女兵項目。像是火熱的炭爐突然被澆了一盆冰水,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一次絕佳的“表現”機會。
生活漸漸回歸平靜,賈春玲從戰友推薦的一本書中讀到:“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幸運,莫過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在他極富創造力的壯年時期發現自己的人生使命。”她一直在尋找,但目光從未落在自己身上。
“我要找找我自己了。”賈春玲說。
7月初,軍區組織陸軍“四會”教練員比武海選,賈春玲依舊第一時間報了名。她沒有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只是告訴自己:“不論結果是喜是悲,總不枉拼搏一場。”
回 歸
在人生這場長跑中,重要的不是得到什么,而是經歷了什么
來到教練員集訓隊,賈春玲給自己挑了一個難度很高的課目,低姿匍匐。
一次次臥倒在沙坑里,手肘被磨得血肉模糊,腳上的水泡逐漸長成了厚厚的繭。接近2個月封閉集訓,這位大齡女排長用超乎常人的付出獲得了唯一的參賽資格。
“都這個年紀了,干嗎這么拼!”這是一年來她經常聽到的話,她覺得“沒有該干這件事的年齡,只有想干這件事的決心”。
然而,命運又一次對她開了一個并不友好的玩笑。受疫情影響,上級決定不派代表參加比賽。
收到消息后,戰友們為她感到惋惜。賈春玲卻很淡定。她說自己已經回歸到剛入伍時的狀態:凡事盡全力拼,不會為沒有結果的事煩惱。
年初那場春晚結束后,賈春玲和同為主持人的軍嫂張霞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兩人的微信聊天記錄見證著賈春玲的成長。
“起初賈春玲總喜歡與她聊各種目標,‘今天要達到什么程度,明天要超過哪個對手’,一旦達不到便給自己施壓,甚至要求自己用狠話批評她。”張霞說,“后來賈春玲放下了很多執念,心情放松了很多。”
“她拼命想要收獲成功,但她不再害怕兩手空空。”張霞說,“賈春玲后來漸漸明白,你能得到什么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經歷了什么。”
賈春玲最近喜歡上一款火爆的電視綜藝節目。節目中,30位明星“姐姐”以她們“三十而勵,重塑自我”的精神和優秀的舞臺表現,重新搶占觀眾的視線焦點。在此之前,她們大多經歷巔峰,卻在時代洪流中,被遍地開花的少女系“后浪”們擠出舞臺中央。
賈春玲樂于從節目中尋找重塑自我的勇氣和希望,也很享受那份真切的代入感——除了領導,幾乎所有人都叫她“玲姐”。盡管這位“大齡”女排長的事業才剛剛起步,更不曾站上巔峰,但她的身上卻已透露著“乘風破浪姐姐”應有的那份成熟和穩重。
回歸現實,她依舊勤勤懇懇、努力拼搏。排長任期已滿一年,她曾渴望站在舞臺的“C位”。如今,她更希望把自己埋藏在隱秘的角落,享受奮斗帶給她的充實感。
北京時間21時,遠在遼寧的父母已經被夜幕趕回了家,賈春玲仍在祖國西北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奔跑。
此刻,夕陽溫暖地灑在賈春玲身上。在屬于自己的“時區”里,沒有比較,沒有對手,她只顧一路向前。
吹口琴的李華:身體折疊28年后
那是一把15元的新口琴。成人手掌長,亮綠色的塑料薄薄一層,隔開24個孔。金屬板亮锃锃的,映照出李華在1995年的頹態。
“do……re……mi……fa……sol……la……xi……”這年,聽鄰居吹了一夏天的口琴,22歲的李華在立秋時分托母親趕集買一把。幾個顫巍巍的音吹下來,他清靜了些,什么傷感,什么擔憂,想也沒用。
1991年起,他因為止不住的“腿疼”四處求醫問藥——市區醫院、苗醫診所、氣功大師家里、號稱能燒香治病的寺廟,卻一無所獲。沒錢去大醫院治病,上半身不斷往下栽,他只能困在家里。
強直性脊柱炎由下至上侵犯他的身體,髖關節、腰椎、胸椎、頸椎像被接連焊死。2019年,他的鼻尖貼上右大腿,視野從四面八方縮得只剩無法聚焦的大腿面和身體兩側。別說吹琴,坐著入睡、順著嘴角扒拉兩口飯、挪往便盆都無比吃力。
這年夏天,他的腹部出現一個壓瘡,皮膚潰爛的疼痛逼著他來到深圳大學總醫院治療。除了日常用品,他還帶上了口琴,“沒事的時候可以吹吹”。
治愈壓瘡后,他經歷了4次手術:雙側股骨頸、頸椎、胸腰椎的截骨手術和雙側髖關節置換手術。彎曲的椎骨被打斷,然后由骨釘拼接成直線。2019年12月2日,46歲的他抬頭挺胸,下地跨出術后第一步。
口琴聲響起,他的一曲《世上只有媽媽好》吹給照顧他28年的母親,也給自己。
李華在病床上吹口琴。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鐘笑玫 圖(除特殊標注外)
身體栽下去
高頻詞,“想也沒用。”
一開始,這句話負責回答他在病中所思所想的一切問題。問他剛成年就突遇頑疾、沒錢治病、久治未愈時在想什么,他都回答“想也沒用”。
沒用并不代表沒有想過,你繼續追問。一陣沉默。
他試圖用輕松的語調回憶伴隨他28年的疾病。
1991年,他去農村赤腳醫生那里拔火罐、敷藥粉。1992年,他跟著母親去“山彎彎彎彎”的桂林找當兵的大哥,尋到80多歲的退休男軍醫和苗醫。1993年跑去衡陽市的一家醫院住院,1994年又“駐扎”在一位赤腳醫生家扎銀針。
醫生說是關節炎。他問為什么老換著關節疼?醫生回答:“這叫游走性關節炎。”換一個醫生說的又是類風濕關節炎,各說各話。次次都是花完千把塊錢積蓄,母子倆又回到湖南祁陽縣的小鎮里。
李華靜靜地平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沒有眼淚、也不會激動。他極少形容心情,只會回應腿“不是很痛”,治不好也“不煩”,不去大醫院是因為“沒錢也沒辦法”。
口琴是第一個打開他情緒口子的東西,讓人看到他的背面。
他主動說,1995年吹起口琴是因為“寂寞的時候有點難過”、“解愁”。
父母白天工作,更多時候,家里只剩他和眼盲的奶奶。能夠走動時,他無力地拄著棍或拖著條凳,割豬草、用高壓鍋煮飯、換煤粑粑。
為什么不出門走走呢?他解釋,農村習慣留人守屋,萬一別人串門沒人,不太好。停了幾秒,他又補充,其實自己也不太敢出門,怕熟人看到,特別是1996年坐上輪椅后。
口琴填補了他百無聊賴的時間。他照著口琴說明書和小學音樂課本上的簡譜吹。《東方紅》、《北京的金山上》、《打靶歸來》,他愛吹這種有勁的調子,有種說不出的好聽。
1996年,母親聽人介紹說耒陽有個能燒香治病的寺廟,想帶他去。父親不肯,說這是迷信,燒香能治好還要用藥?母親執意要去,“又不要多少錢,試試萬一治好了呢?”
生病掏空了家里的積蓄,還連累父母吵架。李華默默地在自己房間流淚。
后來,父親妥協了,由著母親把他帶走。兩個人坐了大半天車,到了一個沒有佛像的在建寺廟。組織看病的人讓李華每天燒香,與此同時,他也得幫著其他病人切草藥、用小錘子幫廟里錘石頭。
晚上,各種疑難雜癥的病友每人墊個草鋪睡在一間屋子里。李華忍不住懷疑這燒香到底有沒有用,但架不住周圍人一臉篤信的神情,第二天又照常給寺廟忙活。一個月不見效,他放棄離開。
他坐上輪椅,幾乎不出門、也不再去治病。偶爾,母親推他去鎮里辦殘疾人的各種材料。路上的人偷瞄他,等他走遠了點,議論他可憐。他覺得別人也沒有說錯,事實就是這樣,走不了路肯定算可憐咯。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他問。還不等人回答,他又慢騰騰重復了一遍。
家里都是窮親戚,母親有次去小姨家哭了兩天都借不上錢。盡管沒人當著他的面說過,但他覺得,親戚朋友都認為自己的病治不好,借了也是白借。
以往借錢,母親都是把家里的房子抵押給信用社,或者帶利息借鄰居的錢。他從電視里看到,這種病動輒十多萬,想想因為大哥結婚家里借了錢買房,自己也只能期待未來醫學技術進步、治病能更便宜。
身體是這樣栽下去的——越來越無力,越來越彎,由腿至腰、從背到脖子,身體完全折疊的模樣讓人想起伐木工人一斧子下去栽倒的樹。臉離大腿最近處的距離不到2厘米,他沒法前視——太近了,根本沒法聚焦,看久還會暈。慣用右手做事、看手機,身體往右逐漸傾斜,左眼也出現斜視。胸上的肉垂下來,像是灌滿水的氣球,在他下巴后方晃蕩。
行走舉步維艱,由于腰越來越彎,他拄不了拐棍。條凳好些,四只凳腿能帶給他一種穩當感。凳子動一下,腳也挪一步。坐在輪椅上時,從后方根本看不到他的頭。
骨頭會在晚上睡覺時隱隱作痛。可他口中的睡覺也不過是蜷縮著坐在床上,靠著枕頭迷瞪。每過一個多小時,他都會因為肩膀酸痛醒一次,他會把自己撐正,緩解下酸痛,10多分鐘后接著睡去。
李華只能靠著枕頭,用坐姿睡覺。 受訪者 供圖
死亡與命數
死亡差點觸手可及。
11歲那年因為膝蓋痛,李華住進醫院。凌晨三四點,樓道里總響起凄厲的哭聲。他總能把這種死了人的哭聲和其他哭聲區分開,“能聽出更悲傷”。過一會兒,車子出發的聲音傳來,遺體和哭聲離開,他也睡去。
當面尋死他也見過。有天,同病房得了腸癌的20歲男孩拿個布條想吊脖子。那人的母親走進來正好看見了,哭天搶地地制止。李華覺得治不好的病太麻煩了,幸好自己只是腳痛,并不是絕癥。
他記得,曾有個得癌癥的70多歲老頭跟他同住一間病房。在去世的前兩天,老頭突然給兒子打電話說要回老家,不然寧肯跳樓。去世前一天,老頭還讓兒子帶他理發,下館子吃了自己愛吃的魚。
“人(要)死的時候,還是自己會知道。”李華感慨。
2009年的一個夏天,他第一次瀕臨死亡。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口水,繼而突然吐血,陷入昏迷。等到他再恢復知覺時,只看到母親在哭嚎,自己被放在輪椅上,再被一起放在了三輪車車斗里。
到了鎮上的醫院,他仍吐血不止,醫生又連夜把他轉院到縣里。迷糊間,他很難看清母親,只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圍著他轉來轉去。
第二天,他才止住了血。醫生說,病因是把他五毛錢一片的“感冒通”當做家常便飯,每天吃一兩粒緩解頸椎和腿痛,長期超劑量服導致消化道出血。
“吐血的時候有點怕,后來就像睡著了一樣,什么都不知道。”他想,死應該是接近這種感覺。又想,都吐血了都沒死成,看來自己運氣比較好,不會輕易死掉。
還有一次是在2019年4月。他坐在家里堂屋吃花生,吞咽時花生碎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也發不出聲音叫人。他想起了前陣聽到一個四五歲小孩吃桂圓卡死的事情,想著“我今年應該是過不去了,過不去也沒辦法了”。
過了一會兒,莫名其妙地,他就把花生碎“哈”了出來。再喝點水,呼吸就恢復了正常,再次死里逃生。
他自稱從沒想過輕生,也不懼怕死亡。活下去,說不定就能等到看病便宜的那天。
李華坐在輪椅上,順著嘴角扒飯吃。 受訪者 供圖
因為這兩次瀕死經歷,他開始相信“命中注定”。
一個喜歡看八字書的表叔給他講,一個人所經歷的磨難、賺錢多少、姻緣都是命中注定的。表叔說,他屬牛,是個頑固、生活累的人,早些年生病是運氣不好,2019年運氣會有所提升。
他深信不疑,讓侄女買陰陽五行方面的書自己看。跟人初見,也喜歡問人屬相,將對方的微信備注改為姓名及農歷年月日,給人分析性格和姻緣。
李華身上蓋著母親的外衣,躺在病床上看《多用易學萬年歷》。
“命中注定”也成為對各類事情的解釋。他不會去抱怨生病,因為這是“命中注定”的;他也不會嫉妒別人家里有幾十萬可以拿來治療,因為“那是別人的命”;他也不擔心去深圳大學總醫院做四次手術會有什么風險,因為“命中應該不會要我死”。
他忘記從哪看到一篇文章,有預言家說這兩年天上會有五顆星連成一條直線,出現的地方運勢會特別好。他十分肯定里面的“東方”指的就是中國,篤信自己的運勢也會更好。
命數來了,人也要做點什么。他在朋友圈轉發些“一些致癌物就在家里的這些地方”、“最好的長壽法”等文章,把這些內容視作“衛生常識”。患腹部壓瘡和強直性脊柱炎到處尋醫時,他通過網絡找到了病友、醫生,還發起了水滴籌。
他形容生病后的日子“黑”,日子比健康人通向死亡難捱些。
孤獨與陪伴
11歲的夏天,李華跑著跑著感受到一陣腿疼。母親把哥哥、弟弟和養的牲畜托付給外婆,帶著他去了衡陽市的醫院。
“沒得事。”母親在病床旁一邊給他揉腿,一邊讓他寬心。李華氣悶地應著,因為住院參加不了期末考試,他只能留級,像是被熟悉的同學拋下似的。
白天,醫生給他打麻藥,把膝蓋里的“黃水”抽出來。五六厘米長的針頭鉆進去,母親一邊把頭別到一邊,一邊拿手封著他眼睛。那時候護士們為了哄小孩,拿輸液管編成小魚,拿控制輸液速度的滾輪充作眼睛。李華也學著做,打發無聊的時間。
晚上,醫院工作人員把32寸的彩色電視搬到操場上,聲音放到最大。母親把李華從二樓病房背過去,并排坐在條凳上看。
六月的夜晚散去了燥熱,一陣涼風,葡萄清甜的香氣就飄了過來。李華朝操場旁鋼管上掛著的葡萄努努嘴,母親總會過去踮腳摘些或是在地上撿點熟透的。
《射雕英雄傳》、《萬水千山總是情》、《上海灘》,四五集放完,十點了,夜黑了許多,大家也回病房休息。
夏天還沒過,他的腿就好了。下午明晃晃的太陽下,他約著伙伴去家旁邊的河里游泳。赤腳踩在河邊的石頭上,腳趾有力地扒著,步步踩實。沒有女孩的時候,男孩打赤膊往河里一鉆,潛入停泊的船底,比賽憋氣時長。
更多的時間被李華和伙伴拿來打球。水泥臺子中間,兩塊紅磚夾著木板一立,乒乓球桌就弄好了;他也會往沒有網的籃球框里投進幾個球;或者把羽毛球的尾巴打得像小姑娘打綹的劉海。
愛情,那是近20歲的事情了。女孩在醫院護理自己的母親,就住他病房隔壁。夏季是醫院的淡季,人少,李華的母親不在時,15歲女孩幫他去一樓打開水、弄水洗臉、買飯。有時,女孩跟他在病床上打牌笑起來,他也開心。
“就跟她說女孩子喜歡聽的咯,不告訴你。”李華有些扭捏,說自己還在生病,也不敢往談戀愛的方向想,表達完喜歡,對方也開心。
兩個月之后,李華和母親離開了醫院,但“沒有像現在的年輕人那么依依不舍”。回家休養時,他給女孩寫信送上“生日快樂”等的祝福,后來聯系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
26歲那年,李華的侄女出生了。由于弟弟外出打工、弟媳種田,做伯伯的李華擔起了照看她的任務。李華像是一個有了女兒的新手父親,拿著象棋教侄女認字、教她做掃地、洗衣等家務事。侄女出門玩水,回家那刻他才會覺得安心,趕緊催著她換下弄濕的衣服以免生病。
這幾年,侄女長大去念了大學。李華通過微信又聯系上了在醫院相識的女孩。李華叫她“妹”,跟她說微信照片好性感,還絮叨自己在看《劉家媳婦》,問她吃飯沒有,還給她更新自己來深圳治病的情況。
對方稱丈夫有了外遇,他分析:“只是玩玩而已,不會跟你離婚的,男的長得帥有錢,外面有姿色的女人看著都想要,都是為錢。你想開點,開心點。家和萬事興。”
“今年是你的傷官年份(一種算命術語),所以夫妻吵鬧,感情不和,明年會好點。”對他來說,和異性聊天,慰藉別人的時候自己也不那么孤單。
相比之下,母親的陪伴更平淡與長久。
小時候,她背李華行走,打針時幫他捂住眼睛,在李華找不到她大哭時趕忙出現哄他。在他坐上輪椅后,為他提洗澡水、倒便盆成了日常。陪李華住在醫生家,她帶上家里種的蔬菜和米,給對方洗衣做飯抵消掉一些治病錢。李華手術后下床行走時,母親總在一旁愛憐地看著他,一下子幫他搓搓手,一下子幫他揉揉腳。
心疼李華吃不下、睡不著的苦,年過七旬的她失聲大哭,“我兒子好可憐,我老了沒人照顧他怎么辦啊?”
李華吃完飯或是水果,下地走完后,母親都會拿毛巾幫他擦拭。
更多時候,她拿出年輕時唱花鼓戲的勁頭,操持著兒子的一切。醫院的伙食偏貴且沒什么湘味,她就出去沿街找。農閑時,她曾跟別人搭伙做紅白事,負責掌勺,一圈試吃下來很快就定了一家蒸菜館,“這家油更香呢”。
醫生說李華貧血,康復或手術期間也要補充營養,這也難不倒她。靠著醫院微波爐,她可以做出津甜的桂圓紅棗糖水、綠豆沙、排骨花生湯,還能做白灼生菜、拍黃瓜等小菜。有人來看望,她總喜歡把病房稱作家,問“留下來我家吃飯啊?”
晚飯期間,李華母親打算到柜子里拿碗裝中午剩下的菜,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她剛用微波爐做好的白灼生菜和蒸雞蛋。
李華哼起《千年等一回》的調子,母親接上,兩人一個平躺,一個利落地剝核桃、切水果和洗涮用具,一唱一和就是半小時。
興致尚在,母親還會問詢“吹口琴嗎?”跟著李華的口琴調子,又繼續哼。
未來
未來會似口琴聲般悠揚吧。
李華記得,18歲時,和同鎮的其他人一樣,他想學個技術在農村糊口。砌磚看上去輕松,只用把方正的磚攤下去就好,一名建房子的小工成為他的職業目標。
生病后,他會在晚上關燈后閉目思考以后的生計。養雞養鴨成本太大,網上銷售貌似是一條出路。他買過朋友的水果,發現利潤還比超市里的多些。
他夢見初中同學,還是18歲的時候,大家一起活蹦亂跳地在外頭瘋玩。
李華(最左)初中畢業和朋友們一起拍的照片。 受訪者 供圖
現實中,初中同學建了微信群,發聚會的照片。他不好意思去,也沒人帶他去。老同學在群里發自己在各地的游覽照片,他默默添加到微信收藏里。廣州小蠻腰的中秋月圓照、班長穿著云南服飾的照片、家里附近的名人故居的風景,同學拍的家鄉發洪水的圖片……
他愛收藏端午劃龍船的視頻,喜歡聽各式各樣“一二三”中氣十足的聲音。他還會看唱歌的視頻。望著癡癡地笑。一兩個女人在黃山上唱歌的視頻,他一次能聽五六遍。
李華躺在病床上翻出微信收藏里的風景照。
“健康是最大的財富。想吃什么都胃口好,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看著殘疾人證和抽屜里18歲拍的初中畢業照,想到別人各地甚至各國打拼、結婚生子的二十年,他覺得錯失了什么。自由?體面?他說不清。
有個關系要好的初中同學曾在群里說,李華的夢想就是過正常人的生活。
李華翻聊天記錄時看到,不停地笑。不同于平時有氣無力的聲音,他刻意帶了些勁,說:“這是他說的,他認為我只要能過正常人的生活,就是不錯的。我相信只要能到外面打工,我可以比一般的人賺錢賺得多一點,過得更好點。”
說完,他活動了下腳踝,又做起了摸額頭的動作。
他解釋,這是按摩,促進血液循環,皮膚不容易起皺紋。人好看點,看著年輕點、精神好,老板就喜歡你。
有次他坐在病床上,對著鏡頭,說起未來想要打工賺錢,如果賺的錢多就幫助和他一樣的病人。
被追問原因后,他突然就哽咽起來,“因……因為我這個病……(我)知道這個病很難……像我們這種病,他們也很受苦……”母親拿了一張餐巾紙給他擦臉,卻被他引得抽泣不止。
“已經過去了”是寬慰他們最有效的話。旁人說出這句,李華母親總會有一種興奮的語氣回答“是呀”,而李華習慣用“嗯”予以認同。
去年6月來醫院時,他還是個因為看不清醫生護士沉默寡言的人。
深圳大學總醫院脊柱骨科主任陶惠人回憶,他交代手術風險時李華總是樂呵呵的,一副對手術成功深信不疑的樣子,這也給了他不少勇氣。他將這形容為珠穆朗瑪峰般的難度:面罩等常見的麻醉設備無法放進李華的臉與腿之間,只能采用風險更高的清醒插管;頸部有大量神經,頸椎截骨手術兇險;李華在術前發燒……
深圳大學總醫院脊柱骨科辦公桌上擺放的李華骨骼的3D打印模型。
李華喜歡用“闖關”來形容這個過程。回憶起來,只說“有點痛”。第二次手術后,他可以抬頭,愣愣地沖別人直笑,話也多了起來。仔細看到母親老去的臉,他又陌生又幸福。第三次手術后,他可以平躺,中午或晚上睡覺時隔一陣發出一記濃厚的鼾聲。母親笑他,他先是不承認,旁人佐證后,他又犟嘴“打呼是一直的,我這種不算”。
他像一個重新開始的孩子般,每天下地行走總得叫醫生站旁邊看著,就算科室忙碌也要等到醫生才肯邁開步子。醫生幫他扶正背部,他覺得陌生,驚慌失措地“啊啊”大叫。有次不知怎得暈了過去,小便失禁,嘴一撇跟護士說“不是我不聽話,是尿不聽使喚了”。
28年的病痛后,他的憧憬沒有具體到枝枝椏椏的生活細節,主干被健康、快樂、賺錢三個詞涵蓋。他曾短暫地設想結婚對象的條件,“首先肯定要不嫌棄我咯,勤勞,心腸好”,他頓了頓說,“這個也要看緣分的……”
他還是會吹口琴。他喜歡讓人拿著那本他從前抄著簡譜的老舊歌詞本點歌,帶著笑意對著年輕人說“這歌你沒聽過吧”。說話時,他還不忘交代母親拿醫院給他新買的口琴,“拿新的,聲音好聽些”。
李華正在手術。 深圳大學總醫院 黃政基 圖
動態譜-拉德斯基進行曲
不管在多么寒冷的冬天里
鮮紅的太陽高高掛天上
總是哇哈哈對著我們笑
所以朋友你別嘆息
像太陽一樣笑嘻嘻
望著天空里,天空里
快快樂樂地笑嘻嘻
(第三聲部)讓我們在一起高高興興
像太陽掛在那藍天里
(第一聲部)自由又自在地
(第二聲部)啦啦啦……
(第一聲部)太陽在高唱,在藍天中齊聲地唱
啦啦啦……
MUSIC
不管在多么寒冷的冬天里
不管在多么炎熱的夏季里
鮮紅的太陽高高掛天上
總是哇哈哈對著我們笑
所以朋友你別嘆息
像太陽一樣笑嘻嘻
望著天空里,天空里
快快樂樂地笑嘻嘻
MUSIC
寂寞的時候,請你望望天空
那七光色跳躍的飛絮飄在天空里
悲傷的時候,請你望望天空
七光色的花朵從空中飄啊飄下來
太陽下照著那花開在我們心中
帶給我們堅定希望鼓勵我們永遠向前沖
寂寞的時候,請你望望天空
你會聽到太陽對你高聲在呼喚
MUSIC
不管在多么寒冷的冬天里
不管在多么炎熱的夏季里
鮮紅的太陽高高掛天上
總是哇哈哈對著我們笑
所以朋友你別嘆息
像太陽一樣笑嘻嘻
望著天空里,天空里
快快樂樂地笑嘻嘻
程響的新歌人間煙火和蔡國強的天梯煙花一樣感人肺腑
第一次聽到陳響的這首《人間煙火》就讓我莫名地想到了蔡國強的那一場無比絢爛的“天梯煙花”,讓人忍不住感傷落淚。
奶奶你看到了嗎,這是我為你點燃的煙花
視頻中蔡國強激動地跟他已經100歲的奶奶分享著夜幕中直達天堂的百米煙花。
只見一條火光閃爍的直梯穿透深藍色的夜空,猶如藤蔓一般向上攀爬、層層引燃,以絕美的視覺盛宴沖向了神秘未知的天幕。
就為了這500米的天梯,為了這150秒的綻放,蔡國強整整用了21年。其中辛酸和坎坷不言而喻。好在,終于趕在奶奶百歲生辰之前,燃放煙花圓滿完成。
奶奶看完這場煙火,無比欣慰地閉上了雙眼。蔡國強是沒有遺憾了,可是,很多網友卻忍不住落淚感傷。自己想見的人早已不在人世,自己想說的話無人再聽,多想借你的“天梯”,爬上去,看看最想見的那個人。
于是“天梯的盡頭是你最想見的人”成了大家共同的認知和無法釋懷的心結與痛處。
而程響于今年3月20號發布的新歌《人間煙火》,一上線就引起網友強烈共鳴。這是一首一聽就想落淚的歌曲,這是一首看似充滿遺憾又落寞的歌,但卻能在娓娓道來中漸漸撫慰你受傷的靈魂。
很多事情不可違,卻能告訴我們珍惜當下擁有的,勇敢愛,努力愛,不要等失去才覺后悔。
人間一場煙火,你曾盛開過。刻幾人在心窩,從此孤獨活。江南花已凋落,怎堪再斟酌。可憐良辰無多,竟似無人說
蔡國強說,奶奶是他藝術人生的啟蒙者,也是他最初的作品收藏者。如果沒有奶奶放任他異想天開的作畫、和離經叛道玩炸藥,他永遠不可能成為享譽世界的煙花大師。
觀眾朋友們也就不會看到那么多璀璨漂亮的煙花,包括08年奧運會開幕式上那一路奔來“大腳印”。
蔡國強懂得及時行孝,懂得反哺回報,所以她的奶奶走得安詳,他的余生也沒有愧疚。
但是,太多人等想明白,看清楚,懂事了長大了的時候卻“竟似無人說”也“再難與人說”
人間萬物,自有來去,到最后我們都要明白:每個人在人間,不過就是一場煙火 ,你曾盛開過, 也刻了幾人在心窩,就算有人先行一步,也不要太難過。孤獨才是人生永遠的主旋律,沒有人永遠能一直燦若煙花!
而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身邊重要的人和事還有很多,故事還長,你別失望。趁人還在,多多聯系,趁情還在,好好珍惜,來世誰也不是誰的誰,遇見一定要感激,擁有時一定要珍惜。
@音為影視超級喜歡程響的歌,每一首都能讓我想到一些人,一些事,每一首歌都能讓人回味無窮。也敬佩蔡國強這樣為夢想一路堅持下來的人。也希望每個人都能有自己的獨特方式去紀念那些珍貴的又像像煙花一樣逝去的人。
除了待遇,教育理念沖突等因素讓鄉村學校難留年輕教師
來源:中青報
近年來,隨著脫貧攻堅力度的加大,鄉村基礎設施不斷完善,職稱考評、薪酬補貼等政策不斷向鄉村教師傾斜,鄉村教師留在基層任教的外部環境在不斷改善。記者在采訪中發現,和薪資待遇、工作條件相比,教育理念的沖突、管理模式的滯后、部分家長對學校教育的不配合是更加阻礙年輕人留在鄉村任教的原因。如何創造讓年輕教師發揮才干的工作氛圍,讓他們在鄉村教育的實踐中收獲職業成就感,是下一步應該更加重視的問題。
在湖北某鎮中心小學工作近兩年后,95后姑娘凌雨欣決心離開。
今年5月初,她參加了市區學校的招聘筆試,等不及筆試結果,她一邊工作,一邊預先開始準備面試。
鄉村學校留不住年輕教師并非個例,在山東省臨沭縣玉山鎮中心小學,“去年一年考走了20多個。”玉山鎮中心小學的校長丁海興說,他在這所學校工作的23年中,見證了一批批年輕教師的到來和離開,他們大多通過縣里的選拔考試進入縣城學校工作。
“我們這里的村鎮小學基礎設施都是可以的,該有的都有,但是位置太偏遠了,還是很難吸引人才,更難以留住人才。”丁海興將留不住教師的原因歸結為地理位置的偏僻。
近年來,隨著脫貧攻堅力度的加大,鄉村基礎設施不斷完善,職稱考評、薪酬補貼等政策不斷向鄉村教師傾斜,鄉村教師留在基層任教的外部環境在不斷改善。記者在采訪中發現,和薪資待遇、工作條件相比,教育理念的沖突、管理模式的滯后、部分家長對學校教育的不配合是更加阻礙年輕人留在鄉村任教的原因。
一些鄉村學校的音體美教師缺乏存在感
“我以美術教師的身份考進來,卻沒有上過一節美術課。”2019年,凌雨欣大學畢業后,懷著對未來工作的美好向往,來到湖北某鎮中心小學。大學學習數字媒體藝術專業的她,本希望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給鄉村的孩子們教授美術知識。但來到這里,她才發現,學校壓根兒沒有開設美術課。而由于學校缺教師,她被安排擔任數學教師,同時還要兼任科學、品德兩門副科教師。
除了美術課,音樂、心理等副科同樣被強制取消,“體育課可能每周只能上1節左右”,學生周一到周五只能上語數外、科學和書法。
沒有美術課急壞了凌雨欣。她認為,美術、音樂等副科教育必不可少,這些課程不僅可以幫助學生正確認識美,給學生以美的啟蒙,還可以幫助學生緩解緊張的學習氛圍,調節學習節奏。
為此,凌雨欣曾特意向校長申請想要擔任專職的美術教師。盡管目前的工作已足夠繁忙,她還是希望能給每個班上一節美術課。但不出意料,她遭到了拒絕。
“整個鎮上的學校,只看中成績。”凌雨欣說,每個學期的期中、期末考試,學校都會按班級綜合成績排名,排名靠后的任課教師扣錢,排名靠前的任課教師獎勵錢,逼著教師全部向成績看齊。
為了成績,凌雨欣感覺自己每天像只不停旋轉的陀螺。早上7點10分開始早自習,一些坐校車的學生需要5點半出發才能趕上早自習,睡眠都得不到保障。“學生成績不行,學校就延長上課時間,取消所有副科,效果反而更差,可學校偏偏認為這樣能夠提高成績。”凌雨欣對學校的這種教育方式非常無奈。
和凌雨欣感到同樣困擾的人還有劉銳。他是曲阜師范大學音樂學專業的大三學生,2021年3月初,他來到山東省濟寧市金鄉縣肖云鎮某鄉村小學實習。
他如愿成了一名小學音樂教師,而作為這所小學唯一的音樂教師,他需要負責一到五年級全部的音樂課程。在他沒來實習之前,學校即便開設音樂課,也是由主科教師兼任音樂教師,只教唱歌曲,從不講授樂理知識。
劉銳至今還記得第一次給這些孩子上音樂課的經歷。
上課之前,他精心準備了課程PPT、音頻、視頻還有歌曲的簡譜和一些簡單的打擊樂器。但到課堂上他才發現,學生連音樂課本都沒有。他在黑板上寫下“do、re、mi、fa、so、la、si”幾個最基本的音符,轉頭一看,學生們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老師,我不會。”這是學生在課堂上最常說的一句話。對于這些完全沒有音樂基礎的學生來說,這些樂理知識都是“新鮮玩意”。學不會就發呆,成了他們上課的常態。
“我不能讓他們發呆,不會就要學呀。”面對這樣的處境,劉銳開始慢慢引導學生跟著他學一些簡單的音樂手勢,讓學生參與到課堂互動中,鼓勵他們多學習,建立他們學習的主動性和自信心。
音樂教學剛有些成效,課卻上不下去了。主科教師占用音樂課來上課,本來一周僅一節的音樂課,被占課之后,變成只存在于課程表上的課程。碰到期中、期末考試時,學校就會直接取消音樂課。“因為是鄉村,學校并不重視藝術教育”,身為一名音樂教師,劉銳的存在感有些低。
不配合的家長讓人頭疼
所幸,劉銳的學生使他感受到了為人師的幸福,他總是樂此不疲地在自己的QQ空間分享學生們的最新動態,有時是視頻,有時是圖片,每條動態都配有100多字,字里行間透露出對這些鄉村孩子的喜愛。
可凌雨欣并不像他這般幸運。身為班主任,她時常要面對很多“刺兒頭”學生和“刺兒頭”家長。
工作的第一年,就有家長揚言要來學校打她。
四年級學生劉明在學校常常惹事兒,欺負同學、向同學吐口水、在別人衣服上寫字,甚至偷東西、勒索、搶錢他都干過。這次,他又在學校故意踩了一個同學的胳膊。
凌雨欣恨鐵不成鋼,決定打電話與劉明的父親溝通孩子的情況。
“一個巴掌拍不響,其他同學說不定也欺負我兒子!”劉明的爸爸不僅不愿意出錢給受傷學生做檢查,還責怪老師管理不當。
被家長威脅后,凌雨欣氣得發暈,嘗試溝通了10分鐘無果,她掛斷電話,關上手機,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無奈之下,凌雨欣只好與“稍微講點理的”劉明的奶奶聯系,為被踩學生爭取到了100元的檢查費。
“把老師當作保姆,他們把孩子送來學校不是為了學習,而是覺得把孩子送來,有吃、有喝、有人幫助管著。”凌雨欣說,當地農村打麻將的風氣盛行,一些沒有工作的人,即使有空閑,也不會把時間花在孩子的教育上,而是花在麻將桌上。村里部分孩子要么無人管教,要么就是在“吃喝玩樂打麻將”的氛圍中長大。
采訪中,一些年輕教師普遍感到困惑的是,控輟保學目標讓教師在一些特別頑劣的孩子面前感到束手無策。有的學生即使嚴重違紀,教師也只能一味地“輕言細語”教育。有的教師對孩子嚴厲一些,個別家長便不依不饒,甚至到學校大吵大鬧,校長也只是一味做和事佬,這讓對鄉土環境本就感到陌生的年輕教師,更加覺得沒有師道尊嚴。
年輕教師看重學校的工作氛圍和職業成就感
2020年3月,江曉云從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上林縣一所鄉鎮小學轉到同鄉的另一所鄉鎮小學。談起學校的發展,江曉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出:“缺乏骨干教師,老教師們準備退休,已經產生職業倦怠了。”她所在的學校只有13位教師,其中將近一半是快要退休的老教師。
骨干教師的缺失給新入職的年輕教師造成很大影響。年輕教師往往沒有教學經驗,卻不得不“趕鴨子上架”開始挑起教學任務,即便是教授與專業不對口的學科,也得不到老教師的幫助。
他們只能自己觀看網絡教學視頻,犧牲休息時間,反復寫教案。“如果老教師來上公開課,可以讓年輕教師們多學習經驗。”但是,江曉云說,有的老教師已經不愿意備課和講公開課,甚至連學生的作業都不再批改,只抱著快退休的想法,在學校里得過且過。
值得高興的是,今年4月,江曉云升職了,她成了學校的教導主任。升職之后,她立刻行動起來,及時總結教學工作,規范常規管理,通過組織教師開會進行教學反思,找出教學存在的問題。面對那些工作懈怠的教師,她一點也不客氣,會直接與他們溝通,督促他們備課、改作業。“如果上級領導來檢查詢問,對這種現象我一定實話實說,不會縱容他們這樣的行為。”她說。
所幸的是,雖然有個別老教師工作懈怠,卻沒有帶偏年輕教師的教學態度。江曉云說,學校里的年輕教師都“緊緊地團結在一起”,像一個團隊一樣,互相鼓勵、互相督促,互相分享教學經驗。“最近的情緒是不是不對?”“上課的方式是不是不夠活躍?”“這樣改作業對學生進步有幫助嗎?”年輕教師熱愛自我反思和自我糾錯,將如何改進教學質量作為自己的目標。“說實話,我們現在的教學成果不算好,在鄉里算差的,但我們決心要把教學質量提升上來。”江曉云語氣堅定地說。
在江曉云看來,多虧了學校95后校長的支持,她才可以大展拳腳。“他很年輕很有上進心,做事從不拖沓,不會因為職位高就把事情推給年輕教師。”同時,95后校長也十分注重關心教師的工作和生活,熱情幫助年輕教師解決問題。“不像是領導,更像并肩作戰的伙伴。”江曉云說,她非常感激校長的支持。
在他們的并肩作戰中,江曉云切切實實地看到了學生的變化。
在一次家訪中,江曉云發現了一名父母離異的留守兒童,不做作業,不愛讀書,成績差。在學校里,被“不敢管”的教師忽略,“回到家也就只有一個人待著,很孤獨”。
江曉云開始密切關注這個孩子的情況,鼓勵他認真學習,囑咐孩子的爺爺奶奶多和他交流溝通,買課外書給他,培養他閱讀的興趣。得到關注后,江曉云發現這個孩子的情況明顯好轉。在江曉云的課上,他開始端正學習態度,完成作業,在一次期中考試中,他第一次拿到了60分。
“那一刻很有成就感。”江曉云說,看到學生慢慢變好,是身為教師的自己感到最快樂的事。
作為一名定向師范生,江曉云需要在鄉村學校工作滿6年。關于未來,江曉云想,她還是會想辦法回到縣城。“我得為我以后的人生考慮。”江曉云覺得,她遇上了一個“好校長”,才能做出些成效,可未來究竟會怎么樣,她也不知道。
(應受訪者要求,凌雨欣、江曉云、劉銳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