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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你在下你不動我不動我一動你就痛(周易第二十七卦:頤卦 山雷頤 艮上震下)

導讀我在上你在下你不動我不動我一動你就痛文章列表:1、周易第二十七卦:頤卦 山雷頤 艮上震下2、小說:不行了,這人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放過,最終也是自作自受3、香格里拉,會唱歌的紅山脈

我在上你在下你不動我不動我一動你就痛文章列表:

我在上你在下你不動我不動我一動你就痛(周易第二十七卦:頤卦 山雷頤 艮上震下)

周易第二十七卦:頤卦 山雷頤 艮上震下

周易第二十七卦 頤 山雷頤 艮上震下

頤:貞吉。觀頤,自求口實。

彖曰:頤貞吉,養正則吉也。觀頤,觀其所養也;自求口實,觀其自養也。天地養萬物,圣人養賢,以及萬民;頤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山下有雷,頤;君子以慎言語,節飲食。

初九: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兇。象 曰:觀我朵頤,亦不足貴也。

六二:顛頤,拂經,于丘頤,征兇。象曰:六二征兇,行失類也。

六三:拂頤,貞兇,十年勿用,無攸利。象曰:十年勿用,道大悖也。

六四:顛頤吉,虎視眈眈,其欲逐逐,無咎。象曰:顛頤之吉,上施光也。

六五:拂經,居貞吉,不可涉大川。象曰:居貞之吉,順以從上也。

上九:由頤,厲吉,利涉大川。象曰:由頤厲吉,大有慶也。

頤卦卦象,山雷頤卦的象征意義

頤卦,是異卦相疊,震在下卦,艮在上卦。震為雷,艮為山。山在上而雷在下,外實內虛。

頤,是腮和下頜的合稱。以嘴為一道自然分界線,線的上面是頤之腮,線之下是頤之下頜。艮為止在上,震為動在下,人們不論吃飯喝水,還是說話,主要是下頜動,頤之腮不動。這和震在下動,艮在上止的卦正好相似,所震下艮上之卦被命名為頤。

一動一止,不是說話,便是張口吃喝東西,這都是為一個目的,即為了養育自己。頤卦象征頤養,所要表達的宗旨就是:純正以養,由口腹之養,推及養身、養德與養于人。

《象》曰:山下有雷,君子以慎言語,節飲食。這里指出,頤卦的卦象是震(雷)下艮(山)上,為雷在山下震動之表象,引申為咀嚼食物時上顎靜止、下顎活動的狀態,因而象征頤養;頤養必須堅守正道,所以君子應當言語謹慎以培養美好的品德,節制飲食以養育健康的身體。春暖萬物養育,依時養賢育民。陽實陰虛,實者養人,虛者為人養。

頤卦啟示了純正以養的道理,屬于上上卦。《象》這樣來斷此卦:太公獨釣渭水河,手執絲桿憂愁多,時來又遇文王訪,自此永不受折磨。

此卦卦名為頤。《說文》中說:“頤,頷也。”也就是說“頤”指的便是兩腮的部位。這個部位也包括里面的牙齒與外面的嘴唇、下巴,所以它的引申義為飲食、頤養。人們財物有了極大的積蓄后,便開始注重飲食的養生之道了。按現在的話來說,便是人們富裕了,便會追求飲食文化。所以大畜卦之后便是頤卦,這便是《序卦傳》中所說的:“物畜然后可養,故受之以頤。頤者,養也。”中間是四個陰爻。

從卦象上分析,中間的陰爻代表牙齒,上下的兩個陽爻代表牙齒外圍的兩腮、嘴唇及下巴。頤卦上卦為艮為山,下卦為震為雷,山下有雷便是頤卦的卦象。山下怎么會有雷呢?其實指的是山中的巨響,山中由于地殼變化會發生巨大的聲響,有時還會因此而發生山崩或地震等自然現象,山崩或地震會使山因倒塌而埋藏大山表面的萬物,古人認為這是山在吃東西——這是最大的“吃”的形象,所以用這一形象代表所有的飲食之道。人吃東西時嘴中也會發出聲響,所以與山吃東西有相通之處。

周易,頤卦,山雷頤,艮上震下

解釋翻譯

頤卦:占得吉兆。研究養生之道,要靠自己解決糧食問題。

初九:你自己放著大量財物,還來窺伺我的衣食。兇險。

六二:要解決生計問題,就得在山坡上墾荒開田。為了生計而去搶劫糧食,兇險。

六三:違背養生之道,占得兇兆。十年都很倒霉,沒有什么好處。

六四:解決生計問題靠自己,吉利。像老虎一樣盯住別人的衣食,想一下子撲過去搶奪。沒有災禍。

六五:墾荒開田,有利于定居的占問。不能渡大江大河。

上九:遵循養生之道,先艱難后吉利。有利于渡過大江大河。

①頤(yi)是本卦的標題。頤的意思是養育,同飲食營養有關。全卦內 容主要講養生之道。“頤”是卦中多見詞,又與內容有關,所以用它作標題。

②觀:觀察,研究。

③口實:口中的食物,口糧。

④舍:放置。 靈龜:用于占卜,所以十分貴重。這里代指財寶,財富。

⑤朵頤:朵,動的意思,頤動即為咀嚼之意,指飲食之事。

6顛:用作“填”,意思是塞。

(7)拂經:開墾荒地。

(8)頤征:為了生計而去搶劫糧食。

(9)拂:違 背。

(10)眈眈:盯得緊的樣子。

(11)逐逐:動得快的樣子。

(12)由:遵 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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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 文:周易

小說:不行了,這人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放過,最終也是自作自受

房間里頓時陷入一片混戰之中,阿力的功夫很強,以一敵三,也并不落下風,但是房間的空間太狹窄,他們堵住房門,清漣抱希琪也無法離開,阿力清楚,再這樣拖下去,肯定不是辦法。

只聽到他發出一聲長哨,那花格襯衫的男人馬上臉色一沉,大喊道:“不好,條子在外面,兄弟們快撤……”

他的話音一落,三人迅速后退跳出戰圈,那花格襯衫的男人突然回手,把手中的尖刀就向著清漣飛來,清漣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更不知道躲藏。

還是阿力反應敏捷,伸手直接抓住那尖刀的刀柄,但他還沒能松一口氣,又聽到一聲慘叫。

抬眼去看,鄧強已經倒在一片血泊中,他的脖子上,正插著一把匕首。

一切都只在電光火石間發生,外面警方和阿壯一起破門而入時,剛好看著三個歹徒跳窗離去。

本來樓下也有警戒的人,他們是逃不掉的。但他們的身手實在了得,他們直接就跳到對面的屋頂上,然后幾個跳躍后,人已經消失在黎明的黑暗里。

阿力護著清漣,低聲問:“夫人,你沒事吧,剛才是在下失職了。”

清漣搖頭說:“沒事,謝謝你。”說話間,她把希琪更用力地抱在懷里,孩子已經陷入昏迷,剛剛血腥的一幕,總算沒有讓她看到。

清漣隨后又開口說:“去看看鄧強,他的口供還是會有用的。”

阿壯蹲下身去試探他的鼻息,搖頭說:“不行了,這人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放過,最終也是自作自受。死在同黨的手上。”

希琪被送到醫院里,舒御帶著清溪過來,同時幫他聯系了最好的骨科醫生為孩子診治。

鄧強他們真的只是想嚇嚇清漣,所以對希琪也沒有真的下死手,希琪只是脫臼,復位后并沒有大礙,只是因為傷處疼痛,自然又哭鬧一番。

不過清溪已經醒來,抱著孩子流淚哄勸一番后,藥物也慢慢地起作用,總算是安靜入睡了。

聽聞鄧強已經死了,清溪表現得也是很平靜,哀莫大于心死,當鄧強對女兒下手時,清溪已經對這男人絕望了。

她低聲吩咐一句:“通知他的弟弟鄧揚,讓他來處理吧,他家的事,我不會再管。”

清漣讓人照辦,這里一切平靜下來后,她拉著舒御悄聲說:“我們現在去遠益,你說他是假昏迷,我們現在就去驗證。”

舒御點頭,和她一起來到秦遠益的病房外面,護士果然又把舒御攔在外面。

不過清漣拿出秦少夫人的架勢,硬拉著舒御闖了進來,最后那小護士也無可奈何,只能在門口跺了幾下腳后,就跑去找舒仲景。

不過今天早上,有科室請舒仲景去做會診,小護士沒能找到人,后來又有其它的事情要忙,也只有作罷。

張見已經離開,秦遠益還是在往日那樣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原本清瘦的五官下,現在看起來有一種瘦骨嶙峋的感覺。

“遠益,遠益,你是醒著的,對不對?”清漣搖著他的手臂,低聲呼喚說。

如果此時秦遠益能醒來,清漣或許會原諒他,這段日子她過得實在是太壓抑了,剛剛他又經歷了一場生死考驗,她實在是太需要他的懷抱和安慰了。

可惜的是,秦遠益并沒有給她一丁點反應,他現在就是在沉睡昏迷中。

舒御覺得不可置信,二指翻開他的眼瞼,用手電筒去照他的瞳孔,正常來說,只要是有意識的人,哪怕是在沉睡中,此時瞳孔都應該有反應,在光源的照射下,瞳孔會縮少。

只是秦遠益的瞳孔,在電筒光的刺激下,跟原來一模一樣,并沒有一絲變化。

“他還能醒來嗎?”清漣顫抖著聲音問。

舒御心中存在疑惑,放下手電筒,來到治療車旁,上面放著一個五毫升的注射器,看來是剛剛護打針時用過的。

舒御撿起注射器,放到鼻子下聞了一下,眉頭微蹙,忍著心中的疑惑沒有說出口,只是扭頭對清漣說:“你跟我回辦公室,我讓你看點東西。”

清漣跟著他上樓,來到走廊盡頭那間辦公室,離開前,舒御并沒有關電腦,解開屏保鎖,他滑動鼠標,準備調出之前的視頻來,只是文件夾里一片空白。

舒御隨后想到,張見就是有名的計算機高手,入侵電腦對他來說不過是小兒科,他無力地靠在椅子,輕聲說:“我證實不了,因為他們已經發現了,刪除了我電腦上的文件。”

他沒有去看清漣的臉色,誰都知道,這樣憑空說話,換作誰也不可能相信。

清漣沉著臉走出他的辦公室,只是留下一句:“以后不要再給我這樣的幻想,再讓我失望。”

再次回到秦遠益的病房,清漣坐在床前,默默地流淚:“舒御說,你是清醒的,你說我能相信嗎?”

對方沒有一點反應,她不知道,秦遠益為了在外界面前保住重傷沒有醒來的秘密,在他車禍醒來后的一周,在沒人的時候,他偷偷要求舒仲景用了藥物,讓他的心跳呼吸都減緩,人的意識也會消失,隨之他的身體上的反射功能也檢測不到。

這也是為什么舒御每次給他檢查時,他都只能無奈地承認他,確實處于昏迷的狀態。其實秦遠益就是在藥物的作用下才呈現出來的這樣的狀態。

當然,偶爾出過意外,比方說清漣給他擦身那次,其實他是醒著的,因為那時間,本來是張見要來見他,他倆是有事要商議。

只是清漣的突然到來,秦遠益只能是裝睡來應付,那時如果舒御能在,他就完全原形畢露了。

但舒仲景也提前有了防備,舒御那時已經被禁足進入病房,所以憑著清漣的說法,他只能是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想卻還是沒有辦法拿到確切的證據。

清漣在病房里呆著,默默地哭了半天,一直到清瀟來找她。

姐弟倆一見面,清瀟的臉上的就露出憤怒之色,清漣略帶驚詫看著弟弟,不知道這位這只會玩樂的弟弟,哪里來的火氣。

香格里拉,會唱歌的紅山脈

“香格里拉有三十多家藏家樂,這家算是比較文雅的,有些真的是夸張。”扎西頓珠面無表情,這個壯大的康巴漢子專心從掌心里捏炒青稞吃。

舞臺上是藏家比武招親的戲碼,一位最終勝出的光頭胖子臉上被草草地畫上張飛式的眉毛和格薩爾式的胡須,額頭畫上愛心,胡亂地背上叉子槍,插上藏刀、掛上護身符盒子“嘎烏”,上百名游客在下方大笑歡呼,并在各自導游的調動下比賽歡呼和跺腳的聲音。

“雅索,雅索,雅雅索!雅索,雅索,雅雅索!”新藏居的木地板隨之索索地落下灰塵。

胖子游客手足無措地站在場中間,沉重的叉子槍背在身后,對于剛下大巴,被缺氧的想象所折磨的游客,藏家樂敞開懷抱,滿足了他們九成對于藏區的想象。

招親節目又是經過各家“藏家樂”或“土司家宴”的實踐證明最有效的方法。那些經歷了長途旅行,腫脹疲憊的面孔終于隨著跺腳、狂呼而變得快樂起來。

背景音樂是香格里拉弦子。

中甸人在弦子的伴奏下載歌載舞 本文圖除署名外均為 楊江濤 圖

屬于商隊的城市與它的音樂

“我從文化感情上不喜歡藏家樂的表演,太夸張,為迎合外地游客的口味改變了弦子的很多動作。藏家樂的演出抹殺了弦子的特色。”扎西頓珠這位香格里拉弦子歌詞的翻譯家和收集者說,但他也無法評價藏家樂是否應當存在下去,三十多家藏家樂,每天要接待數千游客。

茲事體大。關系到香格里拉的轉型。

這座曾經的獨克宗古城、后來的中甸,如今的香格里拉,每年要接待近1500萬名游客,是本地居民數量的一百倍。團隊游客出入精品酒店、大理銀企、臺灣陶笛和華麗夸張的藏刀店鋪。小資們則蝸居于小院子里,歌頌松贊酒店,鄉下農莊的自治奶酪,野生蜂蜜,或者宣稱自己去寺廟里時,堪布(方丈)特意用經卷在她腦袋上敲擊了兩下,而別人只有一下。

香格里拉的地位以前并不如此。1940年代,當時的中甸縣,后來的香格里拉還是“一座怪凄涼冷落的邊城衙門”,“清涼得像一座尼姑庵,只有四五天一班的郵差,才會帶來一些一個月以前的報紙來”。90年代初期,中甸的高大夯土墻面上還用石灰書寫著毛主席語錄和文革標語,在高原地方,標語保存得格外長和鮮明。鎮子的中心道路是砌著大石塊的商道,被驢馬蹄鐵磕碰得斑斑點點,鎮子上甚至開著好幾家出售馬蹄鐵、馬鞍和馬鈴的小店。

那時候,香格里拉是一座屬于商隊的城市,橫跨亞洲,聯系漢藏的一條商道從這里通過,它的使命主要是為商隊服務。

從漢地來的商隊進入香格里拉后,前方就橫亙著令人生畏的橫斷山區。金沙江、瀾滄江、怒江構成漫長的、支離破碎的山系,水路運輸完全無法通行,馬腳子驅趕著馬、騾、驢,從一條狹窄的干熱河谷上升,越過海拔超過4000米的山口,進入另一條更加艱險的鐵銹紅色河谷。

20世紀美國植物學家約瑟夫﹒洛克感慨道:“要走到這個地區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兒,因為它是亞洲最孤立的地區。新疆肯定是遙遠的地方,但汽車和飛機使它接近文明。而這里也許從來聽不到汽車的喇叭聲,因為要在這樣的高山深谷地區修建一條公路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一條道路后來被稱為茶馬古道而人盡皆知,但其意義并不至于茶和馬這么簡單。

香格里拉,或者說跨越橫斷山脈的康巴地區,幾乎所有來自遠方的物質和文明種子都來自這條東西走向的道路,只有最貴重,最有利可圖的物資能夠負擔得起這一跨越駝峰的昂貴貿易路線,例如茶葉和絲綢。

這一東西走向的貴重物資長途貿易對于西藏和漢地的意義,已經被無數次地強調,馬隊將至關重要的文明孢子吹入天險阻隔的橫斷山腹地,使得這一區域的文明展現出迷人的萬花筒色:康巴馬夫們肩背英國步槍,帶領馱運漢地絲綢和瓷器的馬隊,渡過湍急河谷,兩側密宗寺院和天主教堂隔河相望。

云南香格里拉 資料 圖

然而,如果認為橫斷山區只能東西向展開,那就是錯誤的。

瀾滄江和金沙江從北向南而來,帶來充沛的水汽,沿著河流起伏的道路,其艱險不下于茶馬古道,同樣是橫斷山區文明傳播和物質交換的重要孔道,這一南北通道,在茶馬古道的宏大視野下,卻往往被忽視。

以黑陶為代表的手工藝、康巴式建筑技術的傳播、鹽和糧食等大宗物資流動,軍事征服,族群遷移和宗教的擴展,這些更為重大和緩慢的浪潮,主要沿著南北向的河谷傳播,甚至天主教傳教士在高原擴展,也是沿著金沙江、瀾滄江兩條流域由南向北滲透。行政區劃上,這里分成西藏、云南、四川、青海四個省份,但就流域而言,其實同屬一個康巴文化圈。

同樣是沿著渾黃的金沙江、瀾滄江的河谷而傳播的,是弦子。雖然可能起源于遙遠的北方草原,但如今弦子已經成為橫斷山康巴地區的代表樂聲。甚至被拉薩人稱為“康諧”,即康巴之歌。

東西向的艱難遠程商道,南北向同樣艱險的本地交流,使得被大山與河谷分割的康巴地區擁有了一種奇特的彈性。地理決定了這里令人絕望的孤立,但是脆弱破碎的山間商道依然維持著有限的往來,人類的財富和精神,以行腳和馬蹄的緩慢速度深入大山的肌理,維持著脈搏。

這是一種有趣的狀態,開放得極為有限,卻又不過于孤立,兩者互為左右,一靜一動,如同兩根震蕩的弦,沖擊反彈,反復撥動康巴的琴弦,甚至造就了康巴人特有的矛盾性格。

如果你認準了康巴人是固守河谷的農人,你就會突然發現他烈火一樣大膽商人和亡命馬腳子的性格;如果你認定他是大膽的商人,他的保守和頑固又讓你吃驚,他會把全部的力氣都播種到土地里。

這是康巴人命定的二律背反性格。

無怪弦子的旋律并沒有交響樂一樣事先考慮周全,精妙嚴整的結構,而是一頓一挫,敞開而又關閉,無盡地回旋往復,隨時可以任由天然,臨時創作,最后又總是落入到同一個旋律上來。

弦子是漢語的意譯,在香格里拉當地被稱為“儀”。弦子的起源從來就有不同說法,有的說是商人之歌,有的說是農民之歌,也有的說是流浪藝人所帶來。扎西頓珠認為,弦子來自北方草原,進入橫斷山區之后,不再繼續向東翻越大山,而是沿著金沙江、瀾滄江流域南下傳播。最早的琴筒是野牦牛角所制,進入河谷地后,變成木料所制。

在漫長的河谷傳播中,香格里拉弦子是其中較南的一支,在金沙江、瀾滄江流域,弦子從南向北,在香格里拉、芒康、巴塘直至玉樹都有分布。甚至在瀾滄江的下游,緬甸等地也有近似弦子的音樂。

我們無法以現代音樂的概念去理解弦子,它更近似于孔子所謂“禮崩樂壞”中的樂,而不是西方式的音樂,弦子首先是儀式而不是音樂,它是載體更過于本體。

拉響弦子的樂器——畢旺

弦子的樂器演奏、歌唱和舞蹈是不可分的,共同構成節慶或者儀式。至少在傳統觀念中,并沒有將藝術從儀式中抽象出的概念。因此,一聽到弦子樂器“畢旺”(或說弦胡)的樂聲,機智詼諧的歌詞就會在舌尖上滾動,男人的膝蓋會搖擺發熱,女人的袖子會凜凜生風。

“弦胡曲扎加措,配件所需多多,琴柱杜鵑樹枝,琴筒柳木樹干,羊皮來做鼓面,雄馬馬尾作弦,金色碼子作鞍,銀色旋柄一對。拉起動人琴弦,內心無比歡喜。”這是弦子詞里畢旺的制作手法。

如今琴弦多用尼龍弦代替馬尾弦,琴弓如今使用馬尾,原先用牦牛尾。演奏者手持畢旺,將琴身置于大腿上、懷中,緩慢跳舞,你可以想象交響樂團的小提琴手將小提琴豎立在胸前,邊拉邊跳舞的場景。但弦子的腔調比小提琴渾厚,更近似于康巴漢子們悠長的歌聲。

香格里拉的康巴漢子們會選擇用畢旺而不是藏刀作為自己的象征,禮樂比射御更重要,孔夫子對此或許會大加贊賞。所謂“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大概也是如此:男子先拉弦起舞,女子隨后與之對舞,彼此應和,一首歌只能用一個曲調。曲調的套式花樣繁多,詞卻可以自由發揮,甚至臨時篡改,曲調一變,舞步也要跟著改變。跳弦子如同對壘,一邊要舞步灑脫,節奏自然,同時還要拼命去想現編什么詞。

歌詞即生活

思無邪,于是詞像白云一樣圓滾滾地涌起在紅土山脈的盡頭。

——“前方的路途像一條巨大的哈達,我是一個卷著哈達而來的少年。天邊的云朵白如海螺,我將去往更多吉祥幸福的地方……”

一套完整的弦子舞,包括開始曲、迎賓、相會、情歌內容、贊頌、離別、挽留等段落組成,當大家唱完了全部曲調,歌詞也再編不出后,就會加快節奏起舞,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氣喘吁吁,才算結束。

在清代與民國時期,弦子遍布整個康巴地區。據清《綏靖屯志》記載:“新春之時,多有歌舞之舉,即跳歌裝與跳弦子兩種也。…其舞蹈之人不拘其數,或集數戶,或僅一家,或男女相分相合。雜陳酒肴,圍桌而跳,歌聲婉轉,長袖飄揚,一殤一歌,洵有別致也。”

《西康紀要》記載“跳弦子之事,西康巴安乍丫等處極為盛行,且有以此為職業而浪走江湖者,故西康各處均有之。”

香格里拉地區流傳的說法是,佛的世界最早形成,然后是法的世界,然后是歌舞的世界。扎西頓珠覺得其含義是,佛,法和歌舞有內在的聯系,高深奧妙的智慧可以通過最簡單的方式來傳播,例如弦子。

在樂曲、舞步、歌詞三者中,最靈活也變化最快的是歌詞。

原本弦子的歌詞就可以即興發揮,康巴的民間詩人們捻著胡須,順手就把詞給編出來,無論是贊美,挽留,或者是諷刺,都信手拈來,滿滿地浸透了山地的智慧,也夾雜著商路帶來的訊息。

即興的詞,又是最脆弱,最容易流失的。它是香格里拉人生活的忠實樣本。其中大量的弦子歌詞是關于經商,瓷器、茶葉、槍支、地圖紛紛出現。

“漢地中心所產的,八寶圖紋瓷碗,斟滿可口的美酒,怎能叫人不饞……”

“騎花馬的叔叔,請把花馬借給我。不會遠走高又飛,到巴塘理塘就歸來。”

“花馬不會空返回,我駝來藏茶十三馱。駝來十三馱茶葉,到拉薩寺院打個茶……”

前往拉薩的商路,一去可能數月,如果從緬甸或者西藏江孜前往印度,沒有一年時間無法回轉,河谷居民們也唱歌離別。

“夏天莫說要走,鮮花會感悲傷;馬鹿莫說要走,草壩會感寂寞……”

“江頭江尾水,分別時間已太長,同在廟堂里,凈水碗中能相聚……”

有些歌詞甚至繪出了這個地區的地理樣貌,貫穿商路的全過程,西到拉薩,東到康定。

“拉薩建在哪里,拉薩建在大海上,昌都建在哪里,昌都建在兩河間,察雅建在哪里,察雅建在巖石上,巴塘建在哪里,巴塘建在大鵬上……”

這商路的口頭地圖,竟然在整個弦子河谷引發了私下的競爭,似乎通過弦子歌詞的改變,能夠把握這條商路的主導權,把握想象中的河谷弦子世界的話語權。

例如在香格里拉,商路上的重要地點除了必不可少的拉薩和昌都之外,四川的巴塘、理塘、康定則被德欽、中甸、大理、麗江所取代。香格里拉人唱著這首弦子,或許會感覺那條漫長的古道變得更加親切可見。

川藏北線的各縣城,同樣將自己的道孚、爐霍、甘孜、德格放了進去。

在爭奪誰才是真正的香格里拉、香巴拉、川藏南線、北線以及滇藏誰才是茶馬古道主干道的背景下,這首弦子就顯得更加有趣了,似乎道路和山脈自己會寫歌、唱歌。

扎西頓珠說,他有點想不明白,當年基督教傳進來之后,依然堅持把自己的贊美詩、唱詩班的那一套帶進來,根本沒有想過用弦子這種方式傳教,否則傳播得會肯定會更遠一些。那時,我們或許會聽到歌頌橫斷山圣母瑪利亞的弦子歌詞。

儀式中,男子先拉起弦子起舞,女子隨之與其對舞

除了商業,更重要,也更雋永的歌詞是情歌。

情歌并不熱辣,并不大膽,似乎不符合人們對熱烈的康巴式愛情的想象,更多是試探,如同《詩經》中的情歌,一是出于禮節,二是小心試探,一方面,少女們不可能立即對途經此地的馬腳子立刻敞開心扉,另一方面,如果不加以暗示,或許他明天就會上路。

這是一場愛情冒險,通過弦子歌詞的試探,牽引砰砰亂跳的心臟,呼喚少年們一次次走上愛情與財富的道路。

“姑娘好像銀做的搖鈴,眾人都說有裂紋。有無裂紋己放在你手中,請你細聽一下鈴聲……”

“杜鵑與雨水之間,雖無相會的約定,當春季暖風吹佛之時,必然相聚是命中注定……”

商隊的馬腳子們路過村莊,和村民跳弦子對歌,看對眼就留下的很不少。馬腳子如同翅膀短小的蜜蜂,雖然飛得不遠,卻滿滿地攜帶著弦子的花粉,帶著文化的密碼和愛情的氣味,一個村莊接力一個村莊,使得孤立的河谷不再貧瘠。

有些弦子歌詞傳播之遠,生命力之強,甚至進入了神圣的宗教殿堂。那位著名的詩人倉央嘉措本出生在喜馬拉雅山以南,可他絕妙的道歌和弦子情歌極為契合,都是每句六字,四句一組,甚至分享巧妙清新的比喻,他寫道:

“初三月兒光光,銀輝清澈明亮,請對我發個誓約,要像滿月一樣……”

弦子的消失與傳承

但弦子所包含的眾多密碼,還是不可避免地喪失了,有些歌詞逐漸沒人穿唱,最終消失。更為普遍的是,歌詞的作者、所隱含的意思、觸發的契機已經無人知曉,甚至弦子歌名的含義都變得無法理解。

“索多亞拉”,或者“阿吉拉沖”,是一首副歌的名字,或者是一句隔著山谷的呼喊是甚至暗語?阿克向巴,次仁錯姆,是馬腳子在路上遇見的某個傳奇男子,或者是最終分開的情人嗎,是否應當意譯成慈悲大叔,長壽海中仙女?騎著花馬的大叔,是不是跳舞時如同踩著彈簧一樣輕盈?扎尼尼瑪基參是那位弦子王的名字嗎,或者不過是一位漫游者?

這些歌名代表著橫斷山區的千百次邂逅,空落下的淚水,是一張張生動的山區地圖,是空余名字的一千零一夜。它們的曲調還在流傳,交換,但最初產生的契機,則如同扯碎的松石串珠滾落溝壑,就這么消失掉了,真的是找不回來。

歌詞也會帶有鮮明的時代標記,旅游開放和信息時代帶來的沖擊是全方位的,不僅歌詞中出現了發電機,水電站,計劃生育,甚至最頑固的唱法和舞蹈都發生了改變。

原本三四月間不跳弦子,老人說那是播種的季節,“所有的種子都已經入土,而種子也有靈魂,也有喜怒哀樂,種子入土之后,如果唱一些傷感的弦子,種子就不愿意出土。”

還有情歌,只能對著同齡人甚至陌生人,在親人、父母、兄長面前是唱不得的,這是最令人尷尬的行為。如今,三、四月份的香格里拉,接待游人的弦子一直在唱,情歌演唱隨手就來,毫無避開親人的必要。年輕的弦子歌手紛紛推出自己的專輯,原本不可分離的歌與舞因此獨立存在,個人隨意地填寫歌詞,加上電子配樂。

節慶上身穿傳統服飾的藏區少女

于是傳承成為了一個問題,

“傳承!聽上去是一件偉大的玩意,但如果僅是一種缺乏思考和策略的口號,那就未免讓人生厭了。沒有創新,就無從傳承!變化業已發生,很多東西喪失了賴以存在的載體,就像沒了天空的鳥兒,就像失去海洋的魚群。我們能否創造和提供對等的條件或環境、形式等重新賦予那些東西以生命,這才是關鍵!德國著名學者赫爾曼·鮑辛格在其著作《技術世界中的民間文化》一書里,認為傳統文化的沒落與價值變異無關,而肇始于技術革命以及與其相隨而至的生活方式的改變,在下對此論斷深以為然。”

這段話來自次陳,他是一名香格里拉的作家,同樣熱愛弦子。

“以前交通非常閉塞,兩個村子的人確實一兩年才能見面歡聚,所以唱:‘我們多時未能相見,就像金鳥飛散在山坡上;我們近日如愿相聚,就像金鳥同棲一顆樹子上’,那時很貼切實際的。現在很多人整年在一起,還唱這個詞的時候,就感覺很空洞。”他解釋道。

“就弦子而言,本地文化人都會哀傷地指出,人們沒有像從前那樣熱愛它了,它必將淪為一種標本式的存在。但細想,在通訊技術和交往方式單一的年代,弦子其實是有一些實際功用的,特別是在年輕群體中,表情達意、互訴愛慕都是通過弦子完成的。如今人們可以有更多選擇結識新人,弦子真正的魅力在這種技術革命中暗淡下去。”

“所以,我對于“把弦子原封不動地傳承下來”這種想法一直挺悲觀的,可行性越來越小,也不覺得必須這樣。這種偏執間接地把弦子文化逼進死胡同。必須超越很久以來“照搬式”的對民間弦子的整理方式,在完全消化民間素材的基礎上,有力體現自己的創造力,以賦予弦子文化新的可能與希望。”

雖說看得分明,但次陳自己所愛的也是更傳統的弦子歌曲。

關于弦子的矛盾將繼續下去,這并不特別讓人為難,在康巴之地眾多的矛盾與反復震蕩中,不過又增加了一個矛盾。

對我來說,重金屬搖滾以及弦子,各自表達著這片紅土山地的不同側面。商隊經行的山地以多聲部在發出轟然巨響。

如果有一天你來到這片暗紅色山地,走在干燥的山間小道上,四下無人,突然聽到了頓挫、曲折的拉弦之聲。

這音樂曲折盤旋,讓你腳踩飛塵,登上山巔呼吸,想要身無分文漫游世界;但同時又讓你想要裹挾著痛苦,落回溫暖閉塞的河谷大地,回到家鄉。

那么,這就肯定是弦子。

故事:她怎么可以愛上別人?明明一直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本故事已由作者:橘文泠,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1

“請問,可曾見過這女子么?”

青年忽然問話,墨衣嚇了一跳,隨即細看過去,素絹上描繪的少女眉目可人,栩栩如生。

“不曾見過。”他搖了搖頭。

“哦,若見時,還請掌柜留意。”青年說著卷起了畫像,“在下杜庭芳,在靈州府衙當差。”

“原來是捕快大人,失敬失敬。”他趕緊作揖,再看杜庭芳正不著痕跡地打量殿中掛的各色瑤琴,“大人也對絲桐之道有興趣?”

對方不答,笑笑,走了。

“那人是誰?”片刻后婉轉的聲音在簾后響起,隨后朱夜掀簾出來。

“衙門里的捕快。”他解下她背負的琴囊,見她額頭有汗,又順手掏出手巾細細擦拭。

素白的絲巾,與之相較更為細膩白皙的肌膚……指尖輕輕掠過的精致五官,與方才杜庭芳所執畫像一般無二。

“那……”朱夜有些遲疑地看向他。

“別擔心。”他笑著說,“你只管做你的事就好。”

他頓了頓。

“一切有我。”

琴聲,幽如冷泉輕咽,疾若風掠幽篁。

“別過來!你別過來!”悠揚的琴聲隨著夜風回蕩,悅耳動聽,可男子卻僵硬地靠著墻,慘白的臉上滿是驚恐。

回答他的是一記大響,七弦齊振,金玉之聲。

“呃!”連慘呼聲都沒來得及發出,男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他的影子自行動作了起來,仿佛一個全身漆黑的人,無眼無口,卻會走、會動。

“隨我來吧。”朱夜輕道,男子的影子霎時間化成了一道黑煙,鉆了她的琴里。

而地上的尸身則瞬間腐朽了。

近日靈州多兇案,喪命者男女老幼俱有,皆是尸身腐敗得只剩下一具骨架,家屬多是憑了衣服飾物才認得出人來。

謠言已經傳得甚囂塵上,搞得人心惶惶。

但只有她和墨衣知道,其實沒有什么“兇案”,也沒有誰“喪命”。

這些人早就已經死了——三年前靈州死了很多人,但這些人死后魂魄未能離體,甚至其身軀在僵硬了一段時間后又恢復了柔軟,他們重又像活人那樣行動、變成了看似與常人無異的“活死人”。

而他們身邊的人也似乎忘記他們已經死了,并沒有覺得一切有什么不對。

但這分明就是不對。

而她與墨衣來此,就是為了糾正這一切。

“錚!”收琴入囊,指尖拂過最細的羽弦時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朱紅色的弦,是血蠶吐絲絞成,漆黑的琴身則是鳳凰桐取中段所制。

用此琴奏出的樂音能為亡者魂魄引路,而將魂魄送到忘川之畔,讓他們渡河前往常世之國輪回,就是上天賦予她的使命。

琴號引魄,她則是引魄者。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引魄者——墨衣這樣說,她是被上天于千萬人中挑選來承受這天命的。而墨衣是她記憶中遇見的第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做過什么,只知道自己叫朱夜。

只知道看到墨衣的那一刻,心里便有個聲音催促著自己去相信他。

帶著今夜收回的魂魄,她滿載而歸。

月光鋪地,她踏著月光回到了鳳棲閣。門口,墨衣正提燈相候。

“墨衣……”少女的聲音中透出一絲疲憊,他了然地接過引魄琴,柔聲安撫著她。

然后在轉身關門的瞬間,銳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不遠處巷子里一閃而過的身影。

2

雖然是為了同一件事而努力,但墨衣跟她是不一樣的——朱夜一直都這么覺得。

最大的一點不同,就是他有“過去”。

她沒有遇到他之前的記憶,而相對的,墨衣的經歷卻似乎很豐富。她知道他有一個師父,那女子是上一代的引魄者,引魄琴當時亦為她所有。

墨衣常常提到她,但又說得語焉不詳,所以她只知那是個極美極好的女子,卻不知道她最終的結局如何?又為何拋下了墨衣和身為引魄者的天命?

對了,那女子還教會了墨衣“鏡術”。

如今他們就是憑著這種法術尋找靈州界內的“活死人”,鏡中映出那人的模樣與住處,她便前去引魄。

今夜最后一個“活死人”是一個十歲大的乞兒,住在城東的破廟里。

進到破廟,只見到處是灰塵蛛網,一片骯臟里小乞兒睡得正香,吧嗒著嘴似乎夢見什么好吃的。

她想這樣也好,省了些功夫。

近身,取琴,纖細修長的蔥指剛要撫上朱色的琴弦。

“你要做什么?!”一聲厲喝。

她記得這個聲音,是那天來鳳棲閣的捕快。

被人當場逮住于她是頭一遭,于是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該怎么辦,隨后只覺勁風襲來——

身子忽然一輕,有人猛地攬住她的腰向上躍起。她低頭一看,下方杜庭芳正氣急敗壞地大叫:“休走!”

“快!”是墨衣的聲音。

她不假思索地撥動了琴弦。

只輕輕的一聲,昏睡中的乞兒便沒了氣息,小小黑影化作煙霧鉆入琴身,靠在神案下的身軀頓時化作了一具白骨。

杜庭芳目瞪口呆。

破廟,隨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認得那個乞兒么?”

脫險之后她和墨衣沒有立刻走,墨衣似乎對杜庭芳的后續動作有些興趣,用了隱身的法術與她一起躲在暗處窺看。

她看到那叫杜庭芳的男子將乞兒的白骨用外衣包好,花許久時間挖了個坑埋了。

他臉上的哀戚令她印象深刻。

于是回去的路上便忍不住問墨衣——她見過很多人因親朋好友的死而露出那樣傷心的表情。

可墨衣說:“不是,他們倆素昧平生。”

“那他為什么看著那么難過?”

這次墨衣躊躇了一會兒才回答:“大概……也是個多情的人吧。”

她想了想,不懂。

“什么是多情?”

墨衣索性停下了比平日略快的腳步,看看她,不悅的,又無可奈何。

“你永遠都不知道,才好呢。”他嘆息著這么說。

并非她想要的回答,但她知道每次墨衣露出這樣的表情時就意味著從他口中再也問不出什么了,于是換了個話題,“你怎么會在那里?”

他怎么知道她出了事?

這次,墨衣笑了笑,拔下她發間的簪子,指著上面的琉璃,“全靠它。”

打磨光滑的棱面,仿佛鏡子一般映著她的模樣。

原來是鏡術,她恍然,卻又有種被監視的不悅。然而隨后便聽墨衣說:

“哪怕一刻不看著你,我都擔心。”

3

杜庭芳會出現在破廟,就說明他已經盯上了鳳棲閣。但是那天夜里墨衣在脫逃時用了法術,所以小捕快抓不到證據,也奈何不了他。

唯一的問題就是……以后她出門行事要加倍小心了。

之后的幾天里墨衣對她耳提面命,叮囑種種要留心的事宜。當然現在靈州的情況也確實很復雜,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尋那些“活死人”,就算動用了法術一天也不過尋得出十余人。

更重要的是,會發生這種異常的原因尚未找到……

但她聽著墨衣一遍一遍地重復同樣的事,還是忍不住要想為什么一同在人世行走了這么久,他還是對她那么不放心。

曾幾何時,他的師父也是這樣對他的么?

今夜的目標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員外——依照她的經驗,這樣的人很棘手,要在偌大的宅子里找到人就不容易,就算找到了,身邊也常有嬌妻美妾相伴,弄不好就會引出極大的騷動。

所以離開鳳棲閣的時候墨衣一臉的擔心:“要不要我隨你同去?”

她拒絕了,等到了他視野之外的地方,更索性摘下了頭上的簪子藏進懷里。

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有種……

打破什么東西的沖動。

“這次我看你還往哪里跑。”當她站在那員外的寢室外,聽到身后杜庭芳的聲音時,不禁有種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感覺。

轉過身,看著正用劍指向自己的杜庭芳:“你不是真的想抓我,對不對?”

捕快大人冷笑:“你倒是很有自信。”

“上次也是,若是想抓我,直接動手便好。又何必先行出聲,打草驚蛇?”

這下杜庭芳不說話了,皺眉看著她,拿劍的手似乎想垂下又覺得不妥。

看他進退兩難的尷尬表情她不禁覺得這人挺有趣。

“我知此事有蹊蹺。”最終他還是垂下了劍,“這些日子以來的案子我詳細查問過,死者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當初都染過病,而你……”

他躊躇了一下才說:“似乎亦非凡人。”

真虧了他推測得八九不離十,她笑了笑,正在想該怎么說時——

屋內忽然傳來桌椅翻倒的聲音。

杜庭芳臉色一變先行闖了進去,她隨后跟進,卻在看清房內情形的瞬間嚇得躲到他身后。

燭影搖紅,跳躍的燭火使得屋內光影變幻,一片昏暗中離他們數步之遠的床榻邊一個女人倒在地上,身上伏著一個佝僂的身影,仿佛是只猿猴。

可他口中嗬嗬做聲,抬起頭的時候眼中是兩點紅光。

“快走!”她想起墨衣曾說這是魂魄成狂的景象,當下拉著杜庭芳就想跑,沒想到捕快大人一下就掙開她的手,仗劍而上。

那發了狂的員外頓時如同猿猴一般嘶叫著躍起,速度完全不像一個幾十歲的人。

“笨蛋!”不懂杜庭芳這是要做什么,卻又不能丟下他不管,她只好躲到一旁的桌子下,以最快的速度解開了琴囊。

“錚!”弦動聲響,可那“活死人”卻未如往常一般倒下,而是——

那對血紅的眼猛地盯上了她。

第一次,她感到了名為恐懼的情緒。

“嗷!”下一刻對方向她撲來,那張扭曲的臉丑陋無比,她不禁閉上了眼。

可預料中的攻擊卻沒有到來。

睜眼,只見長劍在那“活死人”身上透胸而過,他掙扎片刻后,斷了氣。

魂魄入琴的同時外面傳來了騷動的聲音,想是府中有人覺察了異動。“走!”杜庭芳一把拉起她向屋后跑去。

跳后窗,穿過花園最后翻墻逃離,一口氣跑了很久之后終于再也聽不見府邸內嘈雜的人聲。

“呼……”她背靠石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忽然身旁的杜庭芳說道。

“什么樣?”

“我以為……會像那些話本里的仙人一樣,法力無邊什么的。”他的表情很認真,也就是因為認真才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仙人?哪有那么美。不禁想起長久以來經歷的種種,那些需要她引路的魂魄,那些人看見她時總是驚恐萬狀,與其說像看到仙人,倒不如說更像看到了索命的惡詭。

不知道在墨衣眼中自己又是怎樣的?

“你平日都是一個人行動的么?那個鳳棲閣的掌柜是你什么人?他怎么不跟著你?”杜庭芳絮絮叨叨地問,問著問著他忽然像自言自語那樣輕道:“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大概也是個多情的人吧——她望著杜庭芳下意識正露出憂色的側面,想起了墨衣的評語。

因為心存疑惑所以給她申辯的機會,因為想要救那個女子所以毫不猶豫地仗劍上前。

世間行走多年,這樣的人,卻是她至今僅見的。

很特別的人。

“日后的行動,不如我同你一起?城中不斷的死人總不是個事……我可以善后。”在聽她說過“引魄”一事的來龍去脈后杜庭芳如此提議道。

不過是個凡人,竟然這么喜歡管閑事。

這么想著,她握緊了手中的發簪,簪上所嵌琉璃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

“好。”最終,她點了點頭。

4

這夜回去的時候她惴惴不安,可真見到墨衣了,他也沒說什么。

似乎什么也沒發現。

所謂無一刻不看著她云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她忿忿地想。

之后更加肆無忌憚地與杜庭芳一起行動,捕快大人說從此由他來善后倒也不是隨便說說,每每在她引魄完畢后他便會收拾殘局,或是偽裝成意外,或是收埋白骨。

雖然死者親屬的傷心不會因此減少,但至少要比“兇案頻發”好得多了。

靈州城內的謠言漸漸平息下來。

但是她越來越不安——自從那天遇上那個發狂的員外后,好幾次她遇到的都是陷入狂態的魂魄,這樣下去如果有一天她沒有趕得及在這些發狂的“活死人”造成傷害前為他們引魄,后果將不堪設想。

而墨衣追查事情的起因,也始終沒有結果。

諸多不快,幸好有杜庭芳在身邊。這個人越相處便越覺出他的好來,和墨衣說一不二獨斷專行不一樣,他不會要求她做什么事,不會告訴她這好或者不好,只是盡力想出各種法子來配合她行事。

這樣,讓她有種被慣著的感覺……

這天夜里,又是一同行事的時刻。

今夜的最后一個目標是個剛做了新嫁娘的女子,如花樣貌青春年華,她進到那家徒四壁的小屋時女子正在燈下裁衣,看見她,女子不像旁人那樣驚慌恐懼,只是一臉了然地懇求她相候片刻。

好讓她做完手中給新婚夫君的衣裳。

她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就在一旁看著那女子縫完最后一針,然后,輕輕撥動了“引魄”的琴弦。

那一刻竟有些微的不忍。

魂魄離體,紅顏花貌,盡化白骨。

“朱夜……”隨后杜庭芳進來,看著她,臉上露出了憐惜的神色。

直到被他的手輕輕撫過臉頰,她才驚覺自己竟落了眼淚。

之后她不知為何不想走,與杜庭芳一起躲在后窗外偷看,天亮時做丈夫的從外面回來,看見榻上的白骨先是大驚失色,隨即撲到白骨上號啕大哭。

可到了末了,那書生卻低下頭,輕輕吻在了白骨上。

“那是做什么?”回去的路上,這個哀傷卻動人的情景一直在她腦海中縈繞不去,便忍不住問杜庭芳。

“這個……是男女相慕,自然而然有的舉動……”捕快大人被她纏著回答,好不尷尬。

男女相慕?那又是什么?

她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那女子,還有她的夫婿,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就算知道有今日之苦痛,仍然要互相戀慕么?為什么?

無論怎么想都不明白,她看了看并肩而行的杜庭芳,想問,可看他局促的模樣又覺得還是不問才好。

說起來,杜庭芳可曾與誰相慕?

念頭忽起,她猛地停了腳步,“怎么了?”捕快大人跟著也停了下來,就在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她一下子湊上去抓著他的衣襟,雙腳微踮,輕輕吻了吻他向來緊抿的薄唇。

“你……”片刻后杜庭芳才回過神來,“你你你、你做什么?!”

她覺得他這一刻的表情真是好玩,忍不住笑道:“男女相慕,這是自然而然的呀。”

然后滿意地看到捕快大人的人頓時爆紅。

就在她幾乎要拍手大笑的時候,杜庭芳的尷尬神色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肅然,他的目光也同時落在了她身后某處。

于是回過頭,只見靈州月下,春夜輕薄的霧氣彌漫,空蕩蕩的街道——

墨衣就站在轉角那里,正冷冷地向這邊看過來。

“回去了。”墨衣走過來,毫無表情的臉看不出心緒如何,只是徑直伸過手來拉她,理所當然地這么說道。

“不要。”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立刻就往杜庭芳身后躲過去。

可慢了一步,還是被墨衣抓了個正著。

“我自己走!”她掙扎起來。

“啪!”

他巴掌忽然狠狠招呼過來,她白皙的肌膚立刻出現了五個紅印。

“你做什么!”杜庭芳厲喝,暴怒地想要撲上來。

可墨衣比他動作更快,一手攬在她腰間,下一刻便騰空而起——

“少管閑事。”他向著下方的杜庭芳沉聲道。

隨后她便看見霧氣忽濃,阻隔了她的視線。

5

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正是一夜中萬物最為沉寂的時候。

鳳棲閣內,靜得仿佛落根針都能聽得見。

桌上一燈如豆,墨衣獨自枯坐,默默無言地看著自己的右手。

那種驚心動魄的觸感還殘留著——他打了朱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那一刻無論如何都克制不了。

多半還是因為嫉妒,看到她親吻杜庭芳的那一刻他只有種毀天滅地的沖動。她愛上了杜庭芳么?怎么可以?

明明,一直在她身邊的人,一直看著她的人,是他。

她怎么可以愛上別人?明明一直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可他知道這情意難以得到回應——引魄者其實就是一些體質特殊的人,死而復生,所以能穿行陰陽兩界。

而在他們復生的同時,曾經的記憶會一筆勾銷,甚至不再具有普通人的情感。

引魄者,只是一些用來引導迷途魂魄歸位的工具。

但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他的師父,又比如朱夜……

他總以為就算她不能愛他也沒有關系,至少她也不會愛上其他人,而放眼紅塵,能夠永伴她左右的也只得他一人。

可是……世事如棋,總言莫測。

早知如此,在那天覺察她擅自阻斷鏡術的時候就該喝阻她,可那時他以為她只想要些許的自在,便隨她去了……

皺了皺眉,他的右手忽然緊握成拳,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

起身向門口走去——朱夜就在隔壁,先去向她道歉,好言安慰著,說服她不再與那個杜庭芳來往。

捕快不過是個普通人,牽扯進來遲早會喪命,到那時朱夜免不了內疚。

他可以不在乎杜庭芳的性命,卻不想她傷心。

他一直……

開門,驚訝地看到少女就在門外,臉上紅腫未消,眼角淚痕猶在。

好不心疼。

正想出聲安慰,卻聽她說:“我要走了。”

怒氣,難以克制地升騰上來。

“走去哪里?去找那個杜庭芳么?”他冷笑了起來,“找他做什么?他只是個凡人,可你不一樣,你還有要做的事,你還有你的天命……”

你還有我。

“天命天命天命!”少女發起怒來,“你就知道天命!就知道該做的事!我又不是一把刀一把劍隨你去砍去殺,我也有自己的心思,我也會喜歡人的!”

他幾乎要說不出話了。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對他大吼大叫,一時間他除了怔怔地看著她什么反應沒有,直到許久之后——

“喜歡?你喜歡他?哈!”他倒還笑得出來,只是笑聲干澀無比,“你懂什么叫喜歡?”

“你!”她怒目而視。

“什么喜歡不喜歡的,都是些無用只說,”他咬著牙恨恨道:“當年我師父……”

“住口!”忽然朱夜像被針扎到一般尖叫了起來,“不許再提你師父!我又不是她!”

她的反應,激烈得遠遠出乎他的意料。

于是愣住了,又是一片沉寂。

“別走,你走了……誰為這城中的人引魄?”許久之后,他仿佛已經平靜下來,這么說著,湊近了些,就像要挽留她那樣。

而就在少女又要發作的時候,一陣輕煙悄無聲息地籠在了她的臉上。

將軟倒的身軀抱到椅子上靠好,他看著她猶帶怒意的面容,露出了苦澀的笑。

朱夜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而鳳棲閣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墨衣的身影,她想他一定是生氣跑了出去。本想走的,卻又有些擔心,于是留了下來。

可是直到夜幕再臨,墨衣都沒有回來。

6

一轉眼,鳳棲閣已經歇業了一個月。

也就是說,墨衣已經失蹤了一個月。

墻上掛著的琴都積了灰塵,本來她是不想管這些事的,但今天實在看不過眼,于是拿著撣子一掃,灰塵飛揚,頓時打了好幾個噴嚏,連眼淚都出來了。

又想起了墨衣。

他究竟什么時候回來?他不要她了么?

這么想著,眼淚便流個不止,她不禁想被灰塵迷了眼可真是不得了……

就在這時,墻上所掛的銅鏡中映出了一個人影。

雖然墨衣不在,鏡術卻仍然在發揮作用,這一個月以來她與杜庭芳也沒有閑著,夜夜追蹤那些“活死人”,只是每日鏡中映出的人越來越少,或許靈州內的“活死人”即將消失殆盡了。

真到那時她該怎么辦?獨自離開這里么?

想不到答案,也不想去想。她趕緊取出“引魄”,準備出門去找杜庭芳。

出門的時候看見花架上墨衣常用的茶杯,顯然是他隨手一擱忘了放回去,于是又折回,將杯子洗干凈了放回柜子里。

這樣他回來便能用了……

等他回來,她再也不對他生氣,再也不對他大吼大叫——

再也……不那樣提起他的師父。

所以,墨衣,回來吧。

她看著空蕩蕩的廳堂,在心里這般默念著,慢慢地合上了門。

“你無恙吧?”一見面,杜庭芳就這么說。

她不禁疑惑莫非自己臉上寫了“我很思念墨衣”這幾個大字?不然心事怎的如此容易看破?搖了搖頭示意無事,隨后拉上杜庭芳就向前方的茅屋走去。

今夜的目標就在那里。

進入茅屋的時候她著實愣了一下——

孤燈,針線,燈下裁衣的女子。

怎么那么像那天見到的情景?當然人已經不同了,但是太過相似的場面還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

那時曾有過的不忍,在這些日子里與日俱增,變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愧疚。

她從一個人那里,奪走了他那樣愛著的人。

“你……”那女子抬起頭來看著她,“你是引魄者?”

又來了。

這一刻,她簡直想落荒而逃。

可是那女子站起身向她走來,“妾身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事到如今也只有一個請求……就讓妾身做好這件衣裳,這是做給妾身夫婿的……”

為什么……是一模一樣的說辭?

在她意識到不對時已經太遲了,那女子忽然化出了尖利漆黑的指甲,猛地撲了過來。

這么近,她避無可避。

喉頭一痛,她被那女子單手扼著脖子高高舉起,隨即肩上一輕,“引魄”落到了對方手里。

“憑你,也配用它。”女子冷笑著,“這是我的琴,今日該還我了!”

她的琴?她勉力睜開眼,看著眼前面色森然的臉,恐怖的表情,但五官卻是艷麗的,杏臉桃腮,眉目如畫。

“你、你是……”她想到了一個人。

女子哼了一聲,慢慢五指慢慢收緊。

她感到呼吸困難起來。

引魄者,會怎樣死?

“放開她!”這時杜庭芳沖了進來,見此情景急得大叫,立刻挺劍而上。

女子只是輕笑。

下一刻杜庭芳的身軀猛地飄上半空,隨即重重地撞在墻上。他吐出一口鮮血,摔落在地便一動也不動了。

“誰也救不了你。”女子又看向了她,點漆般的眸子映上了嗜血的紅光。

忽然間,一陣濃霧彌漫在她們兩人之間。

她只覺加諸在頸上的壓力消失了,整個人頓時下墜——

落進熟悉的溫暖懷抱里。

“墨衣?!”看到來人她不禁驚呼,還未來得及說什么,他便放下她,沖入了濃霧之中。

“墨衣!”她大叫,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是法術!

就在她急得不知該怎么辦才好的時候,濃霧忽然散了。

她看到了那兩個人,互相凝視著。

墨衣看上去很傷心。

“是……你……”那女子瞪視著他,一字一字艱難地吐出。

她的頸間,絞著“引魄”朱紅色的琴弦。

“師父,對不起。”這樣說著,墨衣松開了手。霎時間琴弦收緊,硬生生絞斷了女子白皙的脖頸。

凄厲的尖叫聲中,女子化成了黑色的煙,隨風而散。

隨后,她發現自己能夠動了。

立刻去到朝思暮想的人身邊:“墨衣……”看著他哀傷的樣子,她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說什么才好。

墨衣看了看她。

“她就是我的師父……”

7

上一代的引魄者,因為愛上普通人于是丟棄了引魄琴和所背負的使命。又在愛人死后執意讓其復活,逆天行事,以至入狂成魔。

在靈州散布疾病,以法術禁錮亡者魂魄,所有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引他們前來……

“被引魄琴所渡的魂魄會有一小部分留于琴上,天長日久,這些魂魄融合在一處便會生出一個長生不老的軀體……師父就是想用此軀體讓其愛人復生……”

回到鳳棲閣后,墨衣將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當初經過一些調查后他便懷疑這些是師父所為,暫離鳳棲閣則是為了隱到暗處,引蛇出洞。

這是他第一次,那么詳細地講起那個為愛癡狂的女子。

但這一次她卻沒有以前那種胸口煩悶的感覺,因為一者墨衣已經親手處置了那人,更重要的是……

他回來了。

“讓你受驚了。”最后他歉意地說,輕輕撫過她的頭發。

溫柔,一如往常。

她搖了搖頭,隨后輕輕吻上他的唇。

不一樣。

只有親身體會過,才知道是不一樣的。之前吻杜庭芳的時候只是新奇有趣,還帶著一點點打破陳規的刺激感。

可現在,觸到墨衣微涼肌膚的瞬間,她卻覺得自己好像要哭了。

混合著歡喜與心酸,以及失而復得的幸運。

奇異的感覺。

“這是什么意思?”等兩人分開后,墨衣露出了疑惑的笑容。

是……思慕的意思。

她沒有說出口。

因為,現在還不是時候。

為了制住入魔的師父,墨衣使用了從未用過的法術,所以一沾床便累得睡去了。

看了一會兒他的睡顏,她起身去到里間。

杜庭芳的尸身就停放在那里。

他看起來也像睡著了一樣,但她知道他是死了,他本不該死的,若非她無知任性讓他卷入此事,他可以不用死的。

所以她要讓他復活。

有墨衣的師父做前車之鑒,她當然知道這有多么困難,但總要試過才知道行不行。

她要帶杜庭芳的魂魄回來。

臨行,她又去看了看墨衣。

若能成功,回來時,她就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她如此下了決心。

忘川,此世與常世之國的分界點,平靜的河水仿佛靜止了一樣,無始無終,自遠方蜿蜒而來,又向遠方流淌而去。

望不到邊際。

她在河邊坐下,彈奏起引魄琴。

魂魄,一個又一個,自虛空中出現。

他們看上去都還是生前的樣子,只是面無表情。當他們的數量多得無立足之地時,這些魂魄便開始渡河。

一曲終了,她看見杜庭芳就在其中。

這是當然的,他斷氣的時候她看見他的魂魄進入了琴身。

然后她趕緊向他跑去。

這時杜庭芳的魂魄已經下了河,她也跑進河里,刺骨的冰冷讓她不禁哆嗦了起來。

但終究是抓住了杜庭芳,然后拉著他就往回跑。

身邊,魂魄們只顧向前走去。

一切都很順利,“庭芳,就到了。”水已經只到她的膝蓋……

忽然她一個踉蹌。

巨大的拖力自下方而來,她定睛一看,驚恐地發現無數只灰色的手自河水中伸出,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腳……

它們在將她和杜庭芳往下拖去。

逆天行事,終是徒勞。

“唔!”她喝了一口水,頓覺自己整個人似乎都凍住了。

就在這時,身體忽然一輕。

拖力消失了,她甚至騰空而起,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

同時落下的,還有杜庭芳的魂魄。

“這是……”她起身,然后看見——

墨衣,他身在河中,身上滿是死死糾纏的手,正微笑著看著她。

哪怕一刻不看著你,我都擔心。

“不!墨衣!你回來!”她驚叫著意圖再下河。

可濃濃的霧氣忽然起來,死死擋住了她。

“你能為了他如此……我又何嘗不能為了你而逆天……”

他的聲音自濃霧中傳來。

然后便沒有聲息了。

片刻后霧氣消散,忘川又恢復了平靜的樣子,沒了仿佛地獄中伸出的手,沒有了成千上萬的魂魄。

也沒有了墨衣。

“啊——”她看著這一切,除了失聲痛哭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太難了……

多情一事。

想知道你真正愛著的人是誰太難了,而知道誰是真正愛著你的人則更難。

如今她知道了,卻是付出太大的代價。

重要的話,她連一句都沒有說。

“朱夜……”許久之后,當她的哭聲漸漸低下去的時候,身后響起了杜庭芳的聲音。

他的魂魄似乎已經恢復了自我意識。

看了他一會兒,她抹了抹眼睛,起身拉起他的手。

“君心素善,當有厚報……”

她這么說。

微紅的眼角,泫然欲泣的臉。黑暗來襲時,這是杜庭芳最后看到的景象。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就在家里的床上。

一切如常。

唯一的問題是,他想不起之前的事了。他記得自己的名字、家人,只是忘了這一年間自己做過些什么事,遇見過什么人。

不過,也只是一年的記憶而已。

隨著時間流逝,這件事對他造成的影響越來越小,后來他便如常人一般娶妻生子,過著尋常的日子。

唯一可說特別的,就是運氣不錯。之后的數年間他連破大案,一路升官。

最終榮華富貴,子孫滿堂。

直到八十歲時,壽數將終。

彌留之際他讓家人們都出去了,然后恍惚間,看見一個少女抱著一架琴自門外進來。

少女生得很美,只是眉目間有點憂傷。

他覺得自己以前見過她,只是想不起來是在哪里了。

她帶他去到一條大河邊,告訴他對岸便是他該去的地方。而他不知怎么也是那么覺得的,于是下了水,走過幾步,忽然想起什么,回頭看了看。

他看到少女身后有個身影,初時模糊復又清晰,那是一個年輕人,身長玉立,豐神俊雅。

但是少女似乎看不到他。

他看到年輕人投注在少女身上的目光,那么溫柔,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就好像他總在夢境里見到的一個情景,空蕩蕩的長街,月光鋪地,少女踏著輕快的腳步晚歸,門邊青年提燈相候。

然后她笑著撲進他懷中,兩兩相望,彼此相愛。

無懈可擊的美好,那一刻,仿佛已勝過了所有的地老天荒。(原標題:《七弦金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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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版倚天屠龍記第五十八回 以德服人

鮮于通聽了這句話,不由得全身一顫,背上冷汗直流。原來當年他得胡青牛救治性后,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戀。胡青牛以身相許,竟致懷孕,那知鮮于通貪圖華山派掌門之位,棄了胡青羊不理,和當時華山派掌門的獨生愛女成親。胡青羊羞憤自盡,造成一尸兩命的慘事。這件事是胡家的家門之丑,胡青牛自然是不會跟人說起,鮮于通那是更加不會泄漏半句,不料事隔十余年,突然被這少年當眾揭了出來,如何不令他驚惶失措,臉如土色?可是鮮于通是個極工心計之人,心念一動,已起毒念:“這少年不知如何,竟知我的陰私,非下辣手除了他不可,否則給他說穿我的舊事,這一生就此身敗名裂了。”霎時間鎮定如恒,說道:“曾少俠既不肯將師承見告,在下便以華山派的微末武藝。領教曾少俠的高招。想空性神僧尚非曾少俠的敵手,在下這點粗淺功夫,如何能在曾少俠眼中?咱們點到即止,還盼曾少俠手下留情。”說著右掌斜立,左掌便向張無忌肩頭劈了下來,朗聲道:“曾少俠請!”竟是不讓張無忌再有說話的機會。

張無忌知他心意,隨手舉掌輕輕一格,說道:“華山派的武藝高明得很,領不領教,都是一般。倒是鮮于掌門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功夫,卻是人所不及……”鮮于通不讓他說下去,施展生平本事,貼身疾攻,用的正是華山派絕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鷹蛇生死搏”。他將折扇收攏,握在右掌之中,露出小半截尖利的扇柄,作蛇頭之形,左手五指使的則是鷹爪功路子;右手蛇頭點打刺戮,左手則是擒拿扭勾,雙手招數截然不同……。

鮮于通所使這路“鷹蛇生死搏”,乃是華山派已傳百余年的絕技,當年華山派大俠云伯天,在伏牛山見到一場蒼鷹和毒蛇的生死搏斗,因而有悟,創設這套武功。鷹蛇搏斗并非奇事,歷來武學名家由此得到啟發的也在所多有,但華山派這套武功與眾不同之處,在于鷹式和蛇式同時施展,迅捷狠辣,兼而有之。可是力分則弱,這路武功用以對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右絀,顧得東來顧不得西,張無忌只接數招,卻已知對方招數雖精、力道不足,當下隨手拆接,說道:“鮮于掌門,在下有一件不明之事請教?你當年身受一十七處刀傷,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著三日三夜不睡,竭盡心力的給你治好了,又和你義結金蘭、待你情若兄弟。為什么你這樣狠心,反而去害死了他的妹子?”

鮮于通無言可答,張口罵道:“胡……”他本想罵“胡說八道”,跟對方來個強辯,須知鮮于通言辭便給,口齒伶俐,耳聽得張無忌在揭自己的瘡疤,便想捏造一番言語出來,不但遮掩自己的過錯,反而誣陷對方,待張無忌憤怒分神,便可乘機暗下毒手。那知剛說了一個“胡”字,突然間一股柔和而渾厚的掌力壓了過來,逼住他的胸口,鮮于通喉頭氣息一沉,下面那“……說八道”這三個字便咽回了肚中,一霎時之間,只覺肺中的氣息就要被對方掌力擠逼出來,急忙潛運內力,苦苦撐持,耳中卻清清楚楚的聽得張無忌說道:“不錯,不錯!你倒記得是姓‘胡’的,為什么說了一個‘胡’字,便不往下說呢?胡家小姐被你害得好慘,這些年來,你難道心中也不覺得慚愧么?”

鮮于通正感呼吸便要斷絕,急急連攻三招,張無忌掌力一松,鮮于通只感胸口一輕,忙吸了一口長氣,喝道:“你……”但只說了個“你”字,對方的壓力又逼到胸前,話聲立斷。張無忌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是即是,非即非,為什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蝶谷醫仙胡青牛先生當年救了你的性命,是不是?他的親妹妹是被你親手害死的,是不是?”張無忌并不知胡青牛之妹子如何被害,無法說得更加明白,但鮮于通卻以為自己一切丑史,對方全都了然于胸,又苦于言語無法出口,臉色更加白了。

旁觀眾人素知鮮于通口若懸河,最擅雄辯,此刻見他臉有愧色,聽到對方的嚴詞詰責竟是無話以對,對張無忌的說話不由得不信。原來張無忌以絕頂神功壓迫他的呼吸,除了鮮于通自己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之外,旁人但見張無忌雙掌揮舞,拆解鮮于通的攻勢,偶爾則反擊數掌,縱是各派一流高手,也瞧不破其中的秘奧。華山派中的諸名宿門人,眼見掌門人如此當眾出丑,被一個少年罵得狗血淋頭,卻無一句辯解,人人均感羞愧無地。另有一干人知道鮮于通詭計多端,卻以為他暫且隱忍,暗中必有極厲害的報復之計。

只聽張無忌又嚴辭斥道:“咱們武林中人,講究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那蝶谷醫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的大恩,今日反而率領門人,前來攻擊明教。人家救你性命,你反而害死他的親人,如此禽獸不如之人,虧你也有臉來做一派的掌門!”他罵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日若是在此,親耳聽到我如此為他伸怨雪恨,當可一吐心中的積憤,眼下罵也罵得夠了,今日不傷他的性命,日后再我他算帳,當雙掌力一收,說道:“你既自知羞愧,今日暫且寄下你頸上的人頭。”鮮于通突然間呼吸暢爽,喝道:“小賊,一派胡言!”折扇柄向著張無忌面門一點,向旁躍開。張無忌鼻中突然聞到一陣甜香,頭腦昏眩,腳下幾個踉蹌,但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舞……。

只聽鮮于通喝道:“小賊,教你知道華山絕藝‘鷹蛇生死搏’的厲害?”說著縱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張無忌右腋下的“淵腋穴”上了下去。他知道這一把抓下,張無忌絕無反抗之能,那知著手之處,便如抓到了一張滑溜溜的大魚皮,竟是便不出半點勁道,但聽得華山派門人弟子的采聲雷動:“鷹蛇生死搏今日名揚天下!”“華山鮮于掌門神技驚人!”“教你這小賊見識見識貨真價實的武功!”張無忌微微一笑,一口氣向鮮于通口鼻間吹了過去。鮮于通陡然聞到一股甜香,頭腦立時昏暈,這一下當真是嚇得魂飛魄散,張口待欲呼喚,張無忌左手衣袖在他雙腳膝彎中一拂,鮮于通立足不定,撲地跪倒,伏在張無忌的面前,便似磕拜求饒一般。

這一個變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明明張無忌已然身受重傷,搖搖欲倒,那知一剎那間,變成鮮于通跪在他的面前,難道他當真是有妖法不成?只見他俯下身去,從鮮于通手中取過折扇,哈哈長笑,朗聲說道:“華山派自負名門正派,真料不到還有一手放蠱下毒的絕藝,各位請看!”說著輕輕一揮,打開折扇,只見扇上一面繪的是華山最高峰,千仞疊秀,有如削成,另一面寫著六句郭璞的“太華贊”:“華山岳靈峻,削成四方。爰有神女,是挹玉漿。其誰游之?龍駕云裳。”圖文古雅,洵屬妙品。張無忌折攏扇子,說道:“誰知道在這把風雅的扇子之中,竟藏著一個卑鄙陰毒的機關。”一面說,一面走到一棵花樹之前,以扇柄對住花樹一指,片刻之間,花瓣紛紛萎謝,樹葉也變為黃色。眾人看得清楚,無不駭然,均想:“鮮于通在這把扇子中藏的不知是什么毒藥,竟有這等厲害?”

只聽得鮮于通伏在地下,猶如殺豬般的慘叫,聲音凄厲,撼人心弦,“啊……啊……”的一聲聲長呼,猶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他的肌膚。本來以他這等武學高強之士,便是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強忍痛楚,決不致在眾人之前,如此大失身份的呼痛。他每呼一聲,便是削了華山派眾人的一層面皮。只聽他呼叫幾聲,大聲道:“快……快殺了我……快打死我吧……”張無忌道:“我倒有法子治你的痛楚,只不知你扇中所藏,是何毒物。不明毒源,難以解救。”鮮于通道:“這……這是金蠶……金蠶蠱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眾人聽到“金蠶蠱毒”四字,年輕的不知厲害,倒也罷了,各派耆宿卻無不變色,有些正直的有德之士,已大聲的斥責起來。原來這“金蠶蠱毒”出于貴州苗疆,乃天下毒物之最,無形無色,中毒者有如千萬條蠶蟲同時在周身咬嚙,痛楚難當,無可形容。武林中人說及時無不切齒痛恨,須知這種蠱毒無跡可尋,憑你是神功無敵,也能被一個半點不會武功的婦女兒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難得,各人均是只聞它的毒名,今日才親眼見到鮮于通身受其毒的慘狀。張無忌又問:“你將金蠶蠱毒藏在折扇之中,怎么會害到了自己?”鮮于通道:“快—殺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說到這里,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擊,滿地翻滾。張無忌道:“你將扇中的金蠶蠱毒放出害我,卻被我用內力逼出回來,你還有什么話說。”鮮于通尖聲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雙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盡,但中了這金蠶蠱毒之后,全身已無半點力氣,拚命將額頭在地下碰撞,也是連面皮也撞不破半點。這毒物的厲害之處,就在這里,叫中毒者真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處的痛楚,加倍敏銳的感到,因此比之中者立斃的毒藥,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語。

原來當年鮮于通害死胡青牛的妹子胡青羊,這姑娘明知他薄幸負義,但恩情不斷,臨死時反求兄長維護愛郎。胡青牛的妻子毒仙王難姑卻心下不忿,在他身上下了金蠶蠱毒,胡青牛記著對妹子發過的誓言,終于救活了他。這鮮于通也真工心計,乘著在胡青牛家中養傷之便,偷了王難姑的兩對金蠶,此后依法飼養,制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裝有機括,一加掀按,再以內力逼出,便能傷人于無形。他適才一動手便被張無忌制住,呼吸一暢,內力使發不出,直到張無忌放手相讓,他即以“鷹蛇生死搏”中的一招“鷹揚蛇竄”,用扇柄虛指,將金蠶蠱毒射向敵人。幸得張無忌內力深厚無比,臨危之際屏息凝氣,反將毒氣噴回到鮮于通身上,只要他內力稍差,那么眼前在地下輾轉呼號之人,便不是鮮于通而是他了。

張無忌熟讀王難姑的“毒經”,深知這金蠶蠱毒的厲害,暗中早已將一口真氣運遍周身,察覺絕無異狀,這才放心,眼見鮮于通如此痛苦,不禁起了惻隱之心,但想:“我救是可以救他,卻要他親口吐露自己當年的惡行。”于是朗聲道:“這金蠶蠱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問你什么,你須老實回答,若有半句虛言,我便撒手不理,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時肉腐見骨,滋味可不好受。”鮮于通身上雖痛,神志卻極清醒,暗想:“當年王難姑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后,也說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后,這才肉腐見骨而死,怎地這小子說得一點也不錯?”可是心中仍不信他會有蝶谷醫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自己身上的劇毒,說道:“你……救不了我的……”

張無忌微微一笑,倒過折扇,在他腰眼中點了一點,說道:“在此處開孔,傾入藥物后縫好,那便能驅走蠱毒。”鮮于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點也……也……不錯。”張無忌道:“那么你說罷,你這一生之中,做過什么虧心事。”鮮于通道:“沒……沒有……”張無忌雙手一拱道:“請了!你在這兒躺七天七夜吧。”鮮于通忙道:“我……我說……”可是要他當眾人之前,說出自己生平的虧心事來,那究是大大的為難,他嚅嚅半晌,終于不說。突然之間,華山派中兩聲清嘯,同時躍出二人,手中長刀閃耀,縱身來到張無忌身前,一高一矮,年紀均已五旬有余。那身矮老者尖聲說道:“姓曾的,我華山派可殺不可辱,你如此對付我們鮮于掌門,非英雄好漢所為。”

張無忌一抱拳,說道:“兩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諒你也不配問我師兄弟的名號。”一俯身,左手便去抱鮮于通。張無忌拍出一掌,將他逼退一步,冷冷的道:“他周身是毒,只須沾上一點,便和他一般無異,閣下還是小心些吧!”那矮小老者一怔之間,只聽鮮于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垣師哥,是我用這金蠶蠱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沒有了,再也沒虧心事了。”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華山派人眾,一齊大驚。矮老者道:“白垣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怎么說他死于明教之手?”鮮于通叫道:“白……白師哥……求求你,饒了我……”他一面說,一面不住的磕頭求告,說道:“白師哥……你死得很慘,可是誰叫你當時這般逼迫于我……你要說出胡家小姐的事來,師父決不能饒我,我……我只好殺了你滅口啊。白師哥……你放了我……你饒了我……”雙掌用力扼迫自己的喉嚨,又道:“我害了你,只好嫁禍于明教,可是……可是……我給你燒了多少紙錢,又給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么還來索我的命?你的妻兒老小,我也一直給你照顧得衣食無缺啊。”

此刻雖然日光普照,廣場上到處是人,但鮮于通這幾句哀求之言說得陰風慘慘,令人不寒而栗,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華山派中識得白垣的眾人,更是暗自驚懼。張無忌聽他如此說,似也大出意料之外,本來只想要他自承以怨報德、害死胡青牛之妹的事,那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師兄。原來胡青羊雖是因他而死,究竟是她自盡。白垣卻是他親手加害。當時白垣身中金蠶蠱毒后輾轉翻滾的慘狀,今日鮮于通一一身受,腦海中想到只是“白垣”兩字,又驚又痛之下,便像自己見到白垣的鬼魂前來索命。

張無忌也不知那白垣是什么人,但聽了鮮于通的口氣,知他將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身上,華山派所以參與光明頂之役,多半由此而起,于是朗聲說道:“華山派各位聽了,白垣師父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錯怪了旁人。”那高大的老者突然快如閃電的手起一刀,往鮮于通頭上劈將下去。張無忌折扇伸出,在他刀上一點,那柄長刀蕩了開去,拍的一聲,砍在地下,直埋入土里一尺有余。那高老者怒道:“這人是本派叛徒,人人得而誅之,你何必插手干預?”張無忌道:“我已答應治好他身上的蠱毒,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貴派門內紛爭,盡可待回歸華山之后,慢慢清理不遲。”那矮老者道:“師哥,此人之言不錯。”飛起一腳,踢在鮮于通背心“大椎穴”上,這一腳既踢中了他的穴道,又將他身子踢得飛了起來,直摜出去,拍撻一聲,摔在華山派眾人的身前。鮮于通穴道上受踢,雖然全身痛楚不減,卻已叫喊不出聲音,只是在地下掙扎扭動。他雖有親信門人弟子,但生怕沾到他身上的劇毒,誰也不敢上前救助。

那矮老者向著張無忌道:“我兄弟倆,是鮮于通這家伙的師叔,你幫我華山派弄明白了一件大事,令白垣師侄沉冤得雪,我謝謝你啦!”說著深深一揖,那高老者跟著也是一揖,張無忌急忙還禮,道:“好說,好說。”那矮老者舉刀在手,虛砍一刀,厲聲道:“可是我華山派的清名令譽,被你這小子當眾敗壞無遺,我兄弟倆跟你拚了這兩條老命!”那高大老者也道:“我兄弟倆,跟你拚了這兩條老命。”敢情他身材雖然高大,卻是唯那矮老者馬首是瞻,矮老者說什么,他便跟什么。張無忌道:“華山派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偶爾出一個敗類,不礙貴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門派均是在所難免,兩位何必耿耿于懷?”那高老者道:“依你說是不礙的?”張無忌道:“不礙的。”高老者道:“師哥,這小子說是不礙的,咱們就算了吧!”原來這高老者性子戇直,對張無忌又是暗存怯意,有些不敢和他動手。

那矮老者厲聲道:“先除外侮,再清門戶。華山派今日若是勝不得這小子,咱們豈能再立足于武林之中。”那高老者道:“好!喂,小子,咱們可要兩個打你一個。你要是覺得不公平,那便乘早認輸了事。”那矮老者眉頭一皺,喝道:“師弟,你……”張無忌接口道:“兩個打我一個,那是再好也沒有,倘若你們輸了,可不能再跟明教為難。”那高老者大喜,大聲道:“咱們兩個打你一個,那你決計活不了。我師兄弟有一套兩儀刀法,變化莫測,聯刀攻敵,萬夫莫當。我就只擔心你定要單打獨斗,一個對一個。你既肯一個對我們兩個,那是輸定了,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張無忌道:“我決不反悔便是,老前輩刀下留情。”那高老者道:“我刀是決不容情的,這路兩儀刀法一經施展,越來越是凌厲,那可沒有什么客氣。我瞧你這小子為人也不壞,砍死了你,倒是怪可憐的……”那矮老者怒喝:“師弟,少說一句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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