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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薩滿熱帶大冒險(青花瓷的故事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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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瓷的故事在線閱讀

立體書封

世界各地的制陶起源,極有可能都與面食和粥飯的制作有關,其中自然涉及碾磨、加水、摶揉、成形和烘焙等工法。經過燒結的黏土,是世上最早的合成物之一,也是人類完全利用“熱”而制作的第一種材質,這項成就代表人類發展進程的一大里程碑。約始于公元前10000年的新石器時代,即以此為發展根基。先民開始使用陶器炊食,對人類飲食的意義非凡,舉凡食物的處理與保存、酒類的釀制與蒸餾、植物天然內含毒性的消除、動植物食材營養價值的提升,都因此邁出了重大一步。人類從燒結黏土中獲得的知識,對日后文明的關鍵表記--金屬制作技術,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而以楔形文字記載,保存于美索不達米亞神廟內的古老稅務紀錄,也是記載在燒制的泥板上,更代表了定居聚落走向記數、書寫與正式教育系統所邁出的初期步伐。

早在人類開始栽種植物、馴養動物之前,先民藝術家便已創作象征神靈和動物靈的陶偶,足證存在于泥塑燒造與超自然信仰之間的原始連結。法國南部15000千年前的洞穴里,放置了兩尊歐洲野牛的泥塑,8000年后同一地區也出現人類陶偶。新石器時代希臘與克里特島米諾斯文明的陶制葬器,繪有奇特紋飾,意謂當時的陶匠已為宗教儀式制作專門器皿。新石器時代中國北方的陪葬物,包括眼部鑲以綠松石的陶偶人像。沿長江諸多稻米文化遺址出土的陶器,上有刻畫圖樣,顯示原始薩滿信仰的祭司使用陶器行使巫術魔法。

黏土還可模仿金屬、礦物或其他被視為具有通神作用的種種昂貴材質,更使陶器成為人類神靈信仰生活的中心;比方半寶石類的綠松石,是埃及文化里大地母神兼牛神哈托爾的象征,埃及人便以藍綠色陶仿制,用以獻神。甚至連陶器上的紋飾,在許多古代社會也可能起源于避邪護身的需求,用以驅離窯變時釋出的神魔力量。

“大神捏揉了一些黏土”:陶器的神性

中國古代神話描述造物主用北方高原的黃土造出人類。唐英的記載顯示,中國人相信儒道文士點名的五行“土、火、水、木、金”都遵從那位“大陶匠”的奧秘旨意。日本也傳說首任天皇是從眾神之中下凡,成為人類第一位統治者,在天人兩界之間的地界擔任陶匠的角色。17世紀的日本基督徒將這個概念轉化成一則口述傳統,擬想造物之神將黏土與自己的肋骨結合,造成世上第一個人。埃及神話也提及天界有一位陶者,化身為孟菲斯的大神,也就是諸神的創造者,又稱庫姆,羊首人身,是掌管生殖之神。古代美索不達米亞蘇美文化的創造大神恩基爾,也是用一團黏土造成諸神與圣王,而“歸于汝土”這句話則表示其人已死。約成于公元前2500年的《吉爾伽美什史詩》,同樣將正在分娩的創造之母阿魯魯描述為陶者,用黏土造出半人半獸的恩奇都,也就是國王吉爾伽美什的雙身,他的“另一個我”:

她沾濕雙手,

擰下一些黏土,

扔它向野地,

捏它、塑它,照她所想。

橫跨西非地區,從馬利到喀麥隆,那里的陶人通常是女性,她們制作陶器以與神靈溝通,其中包括各種驅疾、化解的法術和消減心理苦楚的功能。奈及利亞東北部加安達人制作“靈罐”以代表聚落的某位守護神,職司醫病消疾并帶來豐收。奈及利亞南部約魯巴人的女神伊拉·瑪波,是“眾母之母,靜默大地的古老靜默母親”,以河泥造人。而人死后也會重新化解回歸為泥為水,善人升入天界,惡者墜入“破罐界”。南迦納的阿坎族人相信,陶制的水器必須完好無缺,否則大神阿伊蘇就不會在儀式中降臨,因為罐子若破,意味著大神的法力已然盡失。同一區內,阿駕族和豐族人制作陶罐,象征那位與危險和欺瞞有關的巫神雷格巴。

夏威夷古代島民崇奉的主神肯恩,不但掌管生殖,也是夏威夷歷代國王的祖先。肯恩用泥土作像,然后吹進生命造出活人,取名Keli′ikuhonua,意思就是“紅土”。婆羅洲的達雅族相信,月神教導人類用黏土制作瓶罐,而太陽和星宿也是其他神祇以同樣材質所造。7世紀的高棉眾王國認為,泥罐及金屬罐具有神力,并在他們印度教儀式的加冕典禮上以泥罐盛裝圣水,傾倒在泥塑的神像上面。印度教的大母神更與黏土息息相關,因為黏土是最原初、最根本的可塑材質,無定形又無所差異,成為所有受造之物的樣本原型。眾神之外,印度陶匠還特別祭祀天花女神與象頭神,前者是大母神的法相化身之一,后者是濕婆神和雪山女神之子,是淘氣可愛的福神。

一直以來,印度陶匠都被當地人認為賦有神賜的法力,能將不潔的泥土轉化成可供神圣儀式與日常生活之用的器物。今日印度的百萬陶匠,統統自認是創生神“生主”的后裔,雖然社會地位低下,卻得以佩戴一種稱為“圣線”的護身繩;除了他們之外,只有高種姓的婆羅門階級才能有此殊榮。創生神的另一法相代表天力,是建造整體宇宙的工匠大神,他用太陽的日輪造出宇宙各界的保護救濟大神毗濕奴。而陶工所用的陶輪,正是以此天體為象征。

陶匠的神圣光環與制陶的神靈性質,也在其他許多地方的神話與傳說中發現,諸如婆羅洲的可拉必族、紅河谷地的越南、衣索比亞的孔索人、加蓬的范族人、剛果的巴剛果族、墨西哥的薩波特克族、安第斯山脈的希瓦羅族和加利福尼亞的塞拉諾印第安部落。美國西南部普埃布洛印第安人認為陶盆內有靈魂,每逢陶器燒裂作聲,就代表一個生靈釋出。危地馬拉高地馬雅基切社會的《公共書》是一本神話,記載并敘述了其統治者的家譜,其中創造諸神的名號,與摶泥造出生命的陶者完全相同。秘魯的印加族深信,他們的創世大神維拉科嘉是從的的喀喀圣湖里的淤土造出世界與人類。18世紀時,路易斯安那的印度安納齊茲族告訴某位法國旅人:“大神捏揉了一些黏土,就和一般陶匠使用的沒有兩樣,作成了一個小人,然后……發現作品做得不錯,就朝它吹了一口氣,小人立刻有了生命、長大、會動、會走,而且發現自己的模樣非常完美。”這個創世故事,或許源自耶穌會教士講述希伯來經典中的大神雅威,如何“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創世紀二章七節)--希伯來文的“人”即 adam(亞當),“地”為 adamah。

這段記載也進入《古蘭經》十五章二十六節:“我確已用黑色的、成形的黏土創造了人。”(馬堅譯本)類似的陳述另外還有五處,確立了“屬天神性陶匠”的概念,在伊斯蘭文化中成為標準的主題地位。9世紀伊斯蘭著名史家塔百里以華麗辭章解說古蘭經文,便曾長篇詳述亞當受造的經過,描寫大天使加百列如何將各色泥土帶到真主之前,真主又如何以自己的雙手,捏土塑泥,造出世上第一個人的雛形,直到最后大功告成,可以吹進神圣的靈氣,“正如尚未經過火燒的陶土。”波斯神秘詩人阿塔爾寫道,真主造人,因此也嚴格評鑒人:“主是陶匠,先以極高的技巧造出器皿,然后又親自擊碎它們。”

在杰里邁亞書十八章六節中雅威也警告先知利米:“以色列家啊,泥在窯匠的手中怎樣,你們在我的手中也怎樣。”這段經文可謂一切人事的最高指導原則;公元3世紀基督教神學家俄利根便是據此寫出他的講詞:“神,是我們身體的陶匠,是我們體質的創造者。”俄利根也詳細解釋保羅的主張,也就是神造人,行使的正是陶匠對泥土行使的權柄。羅馬書九章二十一節:“工匠難道沒有權柄、從一團泥里拿一塊作成貴重的器皿、又拿一塊作成卑賤的器皿么。”在哥林多四章七節中,這位大使徒向外邦人宣稱,當基督光照受造者心中:“我們有這寶貝放在瓦器里,要顯明這莫大的能力是出于神,不是出于我們。”16世紀意大利的陶匠也同樣仰賴這來自天上的神力,認為自己的工作是與靈力共鳴,因此他們在送器入窯之前,都會先畫十字“以基督耶穌之名”祝禱。不過神靈力量這件事,背景來源似乎與基督教信仰的關系不大,這些陶匠深信:“如果燒窯時正逢月缺,火力亮度就會不足,正如月光失色一般。”

殷弘緒傳揚“那位由泥土造出第一個人”的大能之神,不但借助于他本身文化傳統中的豐富相關隱喻,事實上與景德鎮陶匠本身的日常經驗和靈性感知也非常契合。他顯然深信,透過這類饒有幫助的模擬聯結,就算眼前他牧養的中國教友未能獨信基督一神,依然供奉其他偶像神靈,至終新信仰必能勝過原有的異教迷信。

殷弘緒本人,就知道一個將其他神明與基督教圣者共奉一室的實例。佛教的慈悲女神觀音,向來濟助人類急難,妓女尤其視她為庇佑者。“白衣”法相是觀音三十三化身之一,觀音安坐白蓮常見于一般人家中的神位。水月觀音是航海人的護佑大士,東亞沿海討海人家都為她奉有神座。觀音的母者化身則意味著救贖與繁殖力,觀音眾多的頭銜之一即“送子”,及至16世紀,她更被人視為與圣母瑪利亞二而合一。在陶匠手里,兩者都塑有念珠,基督徒不分中外,都稱觀音造像為圣母瑪利亞。1556年,某位圣道明會教士造訪廣州一處廟宇,見一尊觀音手抱男嬰像,立刻拜之以禮,視為“我圣母之像,古代基督徒所造”。他認為,造像的人就是當年隨同傳奇使徒圣多馬前來中國傳教的信徒。

中國和菲律賓兩地的工匠,用象牙雕刻觀音-圣母像,及至17世紀初期有些作品已經流入墨西哥城。數十年后,一尊或許是襲自象牙原作的福建制瓷像在倫敦以一英鎊售出。這在當時相當于熟練工匠一個禮拜的工資(在中國約為三兩銀錢)。英格蘭女王瑪麗二世曾購入一件福建瓷,以充實她知名的瓷器收藏。日耳曼的麥森一旦破解了制瓷秘方,也立刻開始產制它的觀音復制品。(見圖三)

北京有一尊瓷制觀音像特別受信徒崇拜供奉,因為據說栩栩如生,完全反映觀音法相,如此奇跡,顯示燒制時大士曾親臨窯中。明代有一只瓷盤的紋飾非常少見:觀音居中,四周有仙人與信徒環繞,可能是某位富商所訂購。根據殷弘緒記載,景德鎮也制作并販賣觀音膝上抱子像,有些流入日本基督徒手中,被他們稱為“瑪利亞觀音”,秘密禮拜供奉。中西圣母合并為一,事實上可能為殷弘緒教區內的信徒帶來某種程度的安慰,使他們不致對自己新皈依的異國宗教感到太過陌生。正如殷弘緒也承認,“傳福音者,尤其在中國,務必要結合蛇的靈巧與鴿的純良。”

景德鎮官方曾下令為瓷神建造新廟,殷弘緒剛巧認識某位窯官,因此為他帳下的信徒獲得了豁免,不必參與這樁強制的工程勞役。但是他不免歆羨天后宮的規模:“如此宏偉,遠遠超過景德鎮上其他所有廟宇。”他告訴信眾,希望有一天“這座大廟能成為獻予那位真正天上圣母的教堂”,兩位天后之間,有著些許若合符節的特征。他也記錄了這座天后宮的由來:某位瓷商在菲律賓和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做生意發了大財,特別捐錢還愿建宮,因為一次暴風雨大作中,天后在緊急關頭現身,保佑他幸免于船難。

這位天后是漁民與水手的保護神,一如圣母瑪利亞,后者的眾多頭銜之一便包括“海上明星”。亦如佛教的觀音,中國的這位天上圣母以媽祖之名,贏得海上行商的崇奉,主要以福建沿海的湄州島為中心。許多港埠都奉有她的神位與寺廟,沿內地的河道與大運河亦不例外。眾人相信她居于浙江海岸的島嶼普陀山上。有位港口官吏宣稱“但凡迎接朝潮暮汐者無不奉之”。仰賴遙遠市場為生的景德鎮居民,即使遠在內地從未見過海洋,也同有著這份虔誠信仰。

從景德鎮一路通向海口

景德鎮的天后信徒,祈禱她引領他們的瓷器出品通向海口。天后的廟宇如此宏偉壯麗,證明水道運輸攸關這座瓷都的興旺。殷弘緒特別強調,當地居民的生計與日用全都仰賴昌江,“因為這里的生活物事,件件來自外地。”他計算全城每日需消耗一萬擔白米和一千頭豬,都是靠船運送達。各窯使用的材料對象也經由水運而來,連綿不斷的船舶,滿載黏土,由百公里外江西之北的安徽祁門開來,因為景德鎮本地的土量到了18世紀初期,幾乎已經開采殆盡。松木和杉木質輕而脂厚,是最好的窯柴,也來自安徽省。平均每燒一次窯要耗費1100公斤燃料,一個大型窯每天需要64噸左右。多少世紀以來的陶瓷生產,已使附近坡地的林木一空,陶匠必須倚靠昌江上游的來源。制釉所需的石灰和蕨類植物則從南面船運而來。

來自皖南商業中心徽州(或稱新安)行會的商人,在景德鎮販賣木料、白米和棉花,兩地水路相距180公里。根據明代一位人士記載,有些貿易商身價直逼百萬貫錢,少數幾位更高達25萬銀兩。

徽商經營當鋪或開店,首先在宋代登上全國市場舞臺,取得有照的鹽商資格。到了明代,他們大量投資瓷器生產,部分以貸款方式借給需款孔急的陶匠,然后再以折扣價購入產品抵債。此時出版興旺,他們也積極投入,提供各式可以迎合文人雅客和士大夫地主階級口味的木刻新樣,以供陶瓷紋飾參考。

徽商自然也善用他們的商業網絡營銷景德鎮的瓷器,幾乎所有產品在離鎮之前就已找到買主。買家隸屬行商行會,與鎮上五十家業務經紀進行交涉,后者一手控制銷售、包裝、運送。一條龍式的服務高度降低了交易成本,使市場效率大增。根據清代的相關記載,掮客除了與賣家商議價錢、檢查供貨清單、準備完稅單據之外,也負責到廠取貨和安排送貨。

景德鎮產出龐大,加以瓷器既重又易碎,水路運送勢所當然。正如亞當·斯密所言:“各行各業可及的市場,因水運而擴大,此為陸運所不及。所以唯有在濱海地區以及可航行內河的沿岸,各類工業才會開始進行分工與改良。”天下瓷都之所以能利用大量生產的技術,正是因為借由“比起尼羅河、恒河,甚至兩者加起來更廣的內陸航道”,

以運銷遍及各地的市場。利瑪竇也宣稱,搭乘船舶來往,是中國一大奇妙景觀:“天然河川、人工運河,這個國家的水道如此密布交錯,幾乎可以乘船前往任何地方。”

唐英描述瓷器裝載外銷的過程:粗器用茭草包扎,每30到60件為一包。上等器則用紙和稻草包裹裝桶,600件一桶,重達225公斤。再把一包包、一桶桶送上一排排泊在江邊的長型輕便快船。向南航行80公里抵達饒州,昌江便在不遠處流入鄱陽湖。多雨的季節,景德鎮附近的峽谷航程險峻;多少世紀以來的瓷片沉積河底,因此河水極淺,急湍處處。

殷弘緒很熟悉這段水路,因為他就住在饒州,不時沿河往來通勤。景德鎮當地沒有客棧,地方官規定外來旅人必須夜宿船上或入住當地民家,由東道主負責擔保。此外,饒州生活費用較廉。瓷器買家通常都在饒州落腳,可免自己一趟辛苦的上游航程。然而,景德鎮瓷器名氣再大,一般卻都以饒州器之名營銷中國各地;根據殷弘緒的說法,宋代更有“饒玉”之稱。1656年一名來到此地的荷屬東印度公司商人記載:

(饒州)南北航行的船只,不是專載就是兼載瓷器,多為杯碗……我們發現陪同我們前來的中國人毫不含糊,也盡量把他們的船上塞滿這類瓷器……準備運到南京和其他地方銷售;我們也看到一個好機會,可以訂制一些稀有瓷器,可惜身上沒帶適當樣本,真是可惜。

饒州碼頭的裝卸工把瓷器裝上吃水深的中式平底船,準備航越鄱陽湖。此湖是中國境內最大的淡水湖,也是無數船難發生的地點,不過奉命擔任救難任務的船家名聲卻不大好,被認為其實急于趁商船之危大發自家災難財,尤其在自認神不知鬼不覺之際。若能逃過此劫,多數船只會繼續四天航程開往北岸的九江,這個港埠擁有極大的瓷器市場。從這里,一船船瓷器再度轉運,沿長江向東北方更遠的南京而去。根據16世紀葡萄牙作家兼旅行家平托的記載,南京這座名城的富人擁有“數不清的上等瓷器,視若珍寶”。最后,再經由大運河的接駁,一船船瓷器運抵距離景德鎮千里航程之外的北京。

由鄱陽湖南行的瓷船,則是駛向江西省會南昌,然后沿贛江而上,準備馱載貨物穿越大庾嶺的梅關古道。利瑪竇形容此處是“全帝國境內最知名的穿山古道”,放眼望去,只見無止境如長蛇陣的挑夫、馱騾、肩輿。從景德鎮到廣州長達九百里路程,唯一動用陸路的運輸就是這一日翻山行程。無數瓷器便是以這種方式,以手推車輾過、在挑夫背上走過這段二十公里的路段。好在有唐代鑿山修路鋪設的臺階和步道,多少減低了任務的艱辛。

白銀則反其道而行。這種白色的金屬大量流入中國,從南方口岸翻山向北而去,支付中國的外銷瓷器及其他各色消費產品,比方絲織品及漆器。中國自15世紀30年代起采用銀本位,因此銀價飆高;而銀產豐富的國家如日本和西班牙(后者的銀源來自墨西哥與秘魯),正好對中國商品需求不盡。1567年間,單單是梅關一處的關稅收入就超過百萬銀兩,征收比例是宣告貨值的三十分之一。十年后西班牙美洲白銀開始源源流入,稅收數字更呈顯著攀升。17世紀初期有位葡萄牙商人便如此表示:“白銀周游全世界,最后涌進中國,然后就不走了,仿佛這里才是它的天然中心。”西方人加入亞洲貿易,白銀不但成為聯系歐亞大陸兩端的主要交易媒介,也是全球化的貨幣。正如孟德斯鳩所說,白銀作為商品,是“宇宙最大型商貿活動的基礎”。追隨著白銀的足跡,商人也翻山越嶺,運載玳瑁、象牙、珊瑚、黑胡椒和香木北去。進入19世紀,一箱箱印度鴉片被英國人運往中國,走的也是同一路徑。

在嶺峰附近,利瑪竇記載,行旅穿越“直接鑿山而建的一道巨門”,這是標記江西、廣東兩省的地界。抵達南麓之后,瓷器再度裝船,順江而下直達廣州的碼頭。天氣好的時候,這趟航程極快,耶穌會派駐北京宮廷的教士白晉,1693年只花了二十天便從南京抵達廣州,然后歷經四年旅途方才回返法國,其間在泰國和印度分別停留甚久。1698年白晉終于再度來到中國,同行帶來的伙伴,正是殷弘緒。

第二章 瓷之秘: 18世紀的中國與西方

1685年,白晉與五位數學同行組成法國耶穌會首批來華教士團。白晉本人榮膺康熙皇帝的私人師傅,講授幾何與哲學。他認為這份任務可以增進基督教的傳播,因為對耶穌會來說,信仰皈依與學識求知關系密不可分。該會是最有學問的宗教組織,早在創立人西班牙的羅耀拉起草會章之際,就已經呼吁有系統地搜集、傳遞、出版各類信息。耶穌會發展的第一階段,也就是從1534年創設起,一直到1782年普遍遭到鎮壓為止,近兩百五十年間共出版了五千六百種科學方面的著作,包括醫藥、地理、農學和自然史等。

1735至1795年間,北京的耶穌會士總共翻譯了四百多種中文作品。利瑪竇、白晉和殷弘緒等人寫了卷帙浩繁的報告,寄給他們在法國的上級,促成首座全球信息網的誕生。然而若論背后動機,卻主要在宗教,而非為利他或科學:他們深信傳布西方知識給中國人,可以同時暗中散播基督信仰的種子。一如利瑪竇的解釋:“誰若以為倫理學、物理學和數學對教會的工作無足輕重,就表示他根本不了解中國人的口味。如果有益的靈性口糧不先用知性加以調味,他們就興趣缺缺。”在此同時,利瑪竇等人也認為,將有關中國的知識送回國內,可以有助于西方的競爭力與當時世上最發達的經濟體抗衡。

耶穌會士將歐幾里得幾何、哥白尼天文學、文藝復興透視技法和西方音樂理論帶到了中國。一位來自摩拉維亞到菲律賓傳教的耶穌會士凱末耳,搜集中國植物的干燥樣本送回歐洲,日后瑞典植物學家林奈建立其權威的分類命名系統,便曾借助這些樣本。在中國的耶穌會士也將中國制糖技術的模式寄至秘魯,又將大黃引入歐洲,成為健胃整腸的良方。17世紀30年代,派駐秘魯的耶穌會士把金雞納樹的樹皮帶到羅馬,治療發燒大有奇效。此物是奎寧的主要來源,1658年某份倫敦刊物稱它為“耶穌會藥粉,療效絕佳,可治各式發寒癥狀。”借由阿卡普爾科開往馬尼拉的西班牙三桅大船,秘魯的耶穌會士也將金雞納樹皮送抵中國。1691年白晉便是用這味藥治愈了康熙的瘧疾,大得皇帝信任。

“耶穌會藥粉”大獲成功,次年進一步幫助白晉說服康熙放寬對基督教的管制,允許他們在各省合法建立教堂。于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中國向基督教傳道士全面開放,至少在白晉等人眼里,這個“中央之國”的皈依時機似乎成熟了。不久之后他便啟程回返法國,招募具有科學、數學和科技等專門知識的耶穌會士共赴中國服務,因為康熙皇帝很想依循路易十四的王家學院模式,也在中國設立一所科學院。殷弘緒和另外九位耶穌會士,便是白晉招賢的結果。1698年3月,一行人在法國西岸的拉洛歇爾登上“海后號”,11月抵達廣州。白晉立刻帶領這批新血進京謁見康熙,然后一一分派任務。殷弘緒之所以被派到景德鎮任職,很可能就是白晉的安排,因為法國宮廷(西方各國無一例外)急于發現制瓷秘方。法王路易十四一如他的那位中國同行,一心也想借由遠在世界另一端,而且是當時世上最強大的國度來獲取知識,并從中得利。

“應許之地”:中國與西方

1712年,殷弘緒寫信給法國耶穌會中印傳道事務部的司庫歐里。信一開頭,他就表明自己不辭勞苦地探訪制瓷的奧秘并非只是出于好奇心。這個聲明,暗示了他和其他正在康熙宮中效力的耶穌會士一樣,不論工作的地點是琺瑯作坊還是畫坊,其實都想專心傳道本務,并不樂意另有旁騖。然而他又立刻補上一句:“不過我也相信,有關這個行業的所有細節,對歐洲應該有些用處。”巴黎的上司回復他,來信內容已納入耶穌會士書刊《益智書簡》。此書于1717年出版,想來也寄給了他一部。因為五年之后,殷弘緒再度執筆書寫第二封信時,手上顯然已有此書。

巴黎方面還通知他,這封信提供的數據仍不夠詳盡,法國陶匠依然無法照樣制瓷。殷弘緒只好重拾舊業,再探制瓷之秘,然而這一回熱情已經大減。在第一封信中,他充滿了對瓷器與景德鎮生活點滴細節的驚訝與好奇;可是1722年寫就的第二封信(1726年出版)就只有事實面的報告,筆法枯燥單調,純粹只談釉藥成分與發色效果。他也謙虛地表示,希冀“本人以下的報告,可以對釉陶工匠小有裨益,即使無法全然達到中國瓷的完美程度”。他也針對釉陶制作提出許多改良建議:比方以馬耳他土替代某種中國瓷土、以海棠木替代中國蕨類制作釉藥、以柳木或接骨木替代竹子制作木炭、以歐洲本地的滑石替代中國人才懂的一種白堊土成分。他向讀信者保證:“有些在中國無法做出來的東西,說不定在歐洲可以輕易達成,只要能找到同類原料。”

殷弘緒的上級把他派到景德鎮,顯然就是要他擔任工業間諜;當然,想來也虔誠地希望他能順便拯救幾個靈魂。他的書信代表著重商主義的經濟策略,包括技術轉移、取代進口和產品創新三大項,而殷弘緒的瓷器書簡正代表了時間上最早、也最精心策劃的實踐手段之一。他立下的先例更激發了眾多后代繼起,追求同樣的目標。比方曾任倫敦皇家學會主席長達四十二年的班克斯爵士,正是在讀了納入赫德《中華帝國全志》中殷弘緒的報告之后,要求瑋致伍德務必派一名陶匠好手前往景德鎮一探制瓷秘方。班克斯也建議某位正要出發赴華的不列顛使節,不妨帶上“幾名有知識的瓷匠與茶匠,可獲取大量有用知識,價值無可限量。”

歐里和白晉本身的背景,也透露出殷弘緒任務的本質與背后的脈絡。歐里出身權臣世家,祖上在法國政府歷任財政高官。17世紀之際,歐里家族也不乏有人在“海后號”的船東法屬東印度公司擔任主計職務。歐里急于為法國開發出制瓷配方,指示殷弘緒寄些黏土樣本回國。歐里家族日后另有一位成員路易伯爵,也與中國陶瓷有密切聯系,其兄是法王路易十五的財務大臣。路易伯爵負責監管法國對亞洲貿易,本人收藏中國瓷器,有些更飾有他的紋章。塞佛爾皇家制瓷廠的前身,就是1747年在他協助之下成立的文森瓷廠。還有一位法國貴族利氏男爵,可能也對收藏中國瓷器與制造工法頗感興趣。他和殷弘緒頗為密切,曾出資協建景德鎮教堂,顯然是為了紀念他的耶穌會士侄兒利圣學。利圣學與殷弘緒同船赴華,也約于同時住在饒州,于1704年去世。

1697到1698年白晉回國停留期間,往往穿著中國官員的袍褂赴凡爾賽宮,這是法國王公貴族都很熟悉的流行服飾,他們不時舉辦化裝舞會或以類似方式歡度節慶。白晉與高官(如歐里家族)商議,和歐里本人策劃,促成了將“海后號”賣給法屬東印度公司的交易。當時正值法國對外作戰,政府欠缺海外貿易的財力。白晉獻策說服了法屬東印度公司將其雄圖延伸至中國;歐里則負責招募資金。事實證明這筆交易果然利潤豐厚:“海后號”此行為股東賺得原投資金額五成的股利分配。

白晉是派駐中國的耶穌會士中最有才干,但也最有爭議的人物之一。他與某個稱作“索隱派”的團體關系密切,后者宣稱在儒家經典及其他中文書籍中發現證據,證實中國本土的古老宗教和基督教同出一源,因為諾亞的兒子遍布全世界。白晉曾在信中預測:“終有一日,我們會得到這個研究結論,我們將得以證明,‘中國的表意文字’一如埃及象形文字,兩者都是大洪水前飽學之士使用的書體。”他甚至相信中國古書《易經》內藏密碼,若經破解可以證實自己的信仰無誤。這等不尋常的想法,包括中法兩國來自同一個文化與宗教身份認同,促成他尋求法國君主協助耶穌會傳道任務的動機。

身為中國皇帝派赴法國宮廷的使節,白晉熱烈希望兩國的關系可以更加密切,透過商業貿易、歐洲科學和基督福音的良性輔助,改善并消弭彼此的歧異。路易十四親切地聽取他的建議。這位全歐最有勢力的君王,認為在與亞洲最偉大的統治者來往一事上,自己當然也應壓倒歐洲群雄,率先出馬。早在十三年前,他已經派遣耶穌會士前往中國了,如今他考慮加派人員,以反制葡萄牙教士在中國朝廷占據的絕對優勢。白晉將康熙的禮物呈給路易十四,包括四十九部中文著作以及一套版畫。其中一幅,極可能就是法國皇家博韋織錦掛毯廠所繡《謁皇圖》的靈感來源:只見天子高居御座,四周是奇花異草、中式寶塔、青花瓷器。

白晉認為康熙有潛力成為中國的君士坦丁大帝,帶領他的整個帝國改變信仰,投于基督門下。他寫了一本《中國皇帝畫傳》題獻給路易十四,書中洋洋灑灑堆砌了中法兩帝王之間的輝映。白晉以夸張的筆法和甜膩的文辭,向太陽王如此稟告:

我等耶穌會士……竟于天涯另一端得見如此君主,實感驚異萬端;法國而外,平生未見這等功業彪炳之王。一如陛下,其人天生異稟、品格貴重,僅此一項,即已堪配宇宙最偉大之帝國……簡而言之,如此君主……無疑可稱全宇最尊貴顯耀之帝王,若非其位其治,恰與吾主陛下同時同在。

白晉還把這份中國帝王傳記寄給大哲學家萊布尼茲,時任漢諾威選帝侯的宮廷圖書館長。當時萊布尼茲已與駐北京的耶穌會士熱切通信,收到這本書后把它譯成拉丁文,收進他1699年再版的《中國最新消息》。

萊布尼茲全心接納白晉的著作,原因不外于兩人都看出中西接觸可能點燃的驚人火花。萊氏在《中國最新消息》書中指稱,歐亞“寰宇”的兩端各存在一個偉大文明,這種地理位置絕非巧合,天意勢必要它們相逢,進行重大的文化融合。萊布尼茲認為中國是一個“歐洲對體”,或“東方歐洲”;他深深相信,如果不同文化能彼此認識、相互學習,世界大同和平之路必會向全人類展開。總體而言,他認為西方與中國文明是以平等身份相遇,各有長處,“因此有時是他們占上風,有時是我們贏一籌”。雙方都有可供對方學習的優點:西方在科學、數學和軍事科技方面領先,中國則在“文明生活理路”上擁有絕對優勢,也就是律法、倫理和自然宗教。

這種兩造平衡的做法,結果卻引發另一層后果,重大地影響了日后西方人的中國觀,因為它把中西文化論的焦點領上歧路,也就是專注于所謂各自文化天賦上的不對等。伏爾泰便在其18世紀30年代動筆、1751年出版的《路易十四的時代》中表示,兩千年前,中國即已在道德和律法上臻理想之境,可是這個極早的成就,以及伴隨而來的一味“尊古以先圣先賢為師”,卻限制了他們在科學上的進步,科學“這類學問,需要時間的累積,以及活潑無畏的稟賦。”伏爾泰由耶穌會一手教育,極為敬重中國,他的書桌上隨時擺有一幀孔子畫像(或許取自《中華帝國全志》),可是他也在歐洲思想中埋下了根深蒂固的中國形象:一塊永遠不變的龐然亞洲巨石。對萊布尼茲而言,所謂中國是“歐洲對體”,代表著一種可資效法的美德模范。但是到了18世紀后期,中國就已經逆轉為停滯不動的僵化社會,務必要由動力十足并自由貿易的西方予以打破并強行開放。

萊布尼茲響應利瑪竇的看法,在《中國最新消息》宣稱,中國人雖然未蒙恩典得聆基督福音,實質上卻已奉行基督教誨。他主張與其派遣耶穌會教士前往中國傳教,不如請中國儒士來歐洲傳道,好好教導那些不像樣的基督徒修身養性。(伏爾泰也表贊同,稱贊中國沒有那種“要人改教的狂熱”真是太好了。只有西方基督教世界才有這種精神折磨。)

不過景仰歸景仰,萊布尼茲對現實的認知還是相當實在。中國某些宗教和基督教信仰完全無法兼容,可能只有動用軍事武力才能強迫中國人改信基督,對此他深感遺憾。此外他也擔心,雖說耶穌會士促成中西雙方前所未有的密切接觸--英國作者波頓在其17世紀出版的《解剖憂郁》書中稱之為“躍越大陸的耶穌會士”,但是他們太過熱心的作為,恐怕會導致人類文明的重心傾向中國。

萊布尼茲和耶穌會士閔明我(1638-1712)曾有書信往來,討論中國造紙和制瓷技術。1689年,他在羅馬敦促閔明我 “別老是去想怎么把歐洲事務傳到中國,倒是應該多想想如何把中國的卓越發明帶進來。否則到中國出任務有什么益處呢。”1690年他寫信給一位日耳曼貴族,表示很擔憂“我們把太多科學機密交出去(給中國人),總有一天他們會用來對付基督教。”一年之后,他又警告路易十四的使節“一旦中國人透過這些(耶穌會)教士把我們的科學全都學去,歐洲就毫無優勢,我們勝過他們的地方就完全沒有了。”

萊布尼茲擔心,中國一旦從西方學會他們想要的東西,就會“關上大門”。不只如此,中國人還可能利用他們善于制造的專長,接收歐洲的外銷生意。這位日耳曼哲人藏有大量關于中國的著作,其中一部是《中國歷史、政治及宗教風俗概觀》,作者是1659至1664年間曾在中國居住的西班牙道明會教士,中文名亦譯閔明我(1618-1686)。這位閔明我的描述更增強了萊布尼茲對中國的百般推崇,認為中國就是圣經所說的“應許之地”,所謂世上樂園說不定就在中國。不過萊布尼茲也聽進了閔氏的警告:“中國人長于模仿,把他們所見的任何歐洲事物都學得惟妙惟肖。比方在廣東一省,就有好幾樣東西仿得可以亂真,還拿到內地當作歐洲貨出售。”

白晉寄給萊布尼茲一張清單,詳列“海后號”從廣州回航載回的物品,包括人參、樂器、漆器家具,以及皇帝御用“龍瓷”。他寫道:“但是我們嚴肅期望,未來會從中國取得其他更有益于歐洲的事物,才不致因為我們把最好的知識任他們取用,反而變得不如他們。如此,才能真正自您的高見受益。”當然,就上等瓷器的制作而言,雙方的平衡關系自是傾向中國一方。一如殷弘緒指出的,“中國人可不曾為取得歐洲玻璃而遠渡重洋”,即使他們很欣賞這些玻璃制品。可是西方人卻被“欲求、貪婪”驅使,對中國瓷器有著填不飽的胃納。

“吸金吸銀的無底洞”:亞洲貿易與西方

中國觀察家包括萊布尼茲以及路易十四的財政大臣科貝爾等人在內,都深知中國獨霸制瓷一事,使得歐洲各國經濟損失慘重。1664年,科貝爾設立法屬東印度公司,兩年后又下令在比斯開灣建洛瑞安港,作為對亞洲商務的中心。他的打算是憑借法屬東印度公司和洛瑞安港,對抗荷屬東印度公司與阿姆斯特丹,全力開發東方貿易,減少法蘭西貴金屬的流失。荷蘭共和國的驚人商業成就,已令歐洲各國大臣深深領悟:若想發展遠距貿易,政府就必須在經濟和制度兩方面推動有益于國家的政策,包括擁有一支商船隊、建立專利法體系、支持各種新科技的研發。更重要的是,務必保護本國制造業不受外國威脅。

鼓吹重商政策的人士,以一國金銀貨幣存底與貿易入超來衡量國家財富。當時主流的經濟觀點認為,把本國錢財拿去支付他國貨品對國家是一種傷害。更令人懊惱的是,歐洲人發現中國人竟然對他們的商品既不感興趣,也毫無需要。1669年,一名派駐廣州的代理寫信給英屬東印度公司眾董事大人:“我們想不出可以建議各位運什么東西到這里來,本地人只喜歡銀子和鉛,其他都不愛。而且,說不定就算你把其他的貨都扔下海,返航時船艙也不會少載太多東西。”歐洲對外采購數額過巨,停止貴金屬超支外流并立法禁止瓷器、印度棉布(尤其是細棉布和印花布)、中國壁紙和漆器家具等商品進口的呼聲四起。重商主義的經濟及法律武器,包括限制性關稅、特許專賣和政府補助制造業等。

整個18世紀,這類看法壟斷了歐洲思想與官方作為。然而,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卻指出,“把政府的心力用在監督本國金錢流量,務必維持在一定數量或甚至增加,是最無謂的誤用。”他主張,無論資本如何外流,土地與勞力的年產值(也就是現今所稱的國內生產總值),其實都維持不變。一味執著于守住金銀存量,其實是陷于迷思,就好似積攢了“數量驚人的鍋子”,只因為這些器皿是鐵做的。他強調黃金和白銀經由貿易流通到遠地異域的好處,以及貴金屬的使用可促進多國交易,合而組成世上“偉大的商業共和國”。

進入18世紀晚期,商業成長的巨幅擴張所及,已經涵蓋全球大部分地區;亞當·斯密的創新觀點正是源自于他對這個歷史性現象的觀察心得。但是再倒退兩百年左右,所謂國際貿易一詞在西方觀察者心中,卻只意味著禍而非福。英屬東印度公司董事孟恩在他的《論英格蘭對東印度貿易》中寫道,銀幣“一向是現在也是,各國共通之患……可是在我國,此弊似乎已成致命之疾,因此放聲呼救。”英格蘭駐印度蒙兀兒帝國大使羅伊爵士,也惋嘆他所認為的本國命脈血液之流失:“眼看我國承受著金錢外流之痛,除非能在東方找到一些新貿易拯救這個國度,否則遲早會因為我們自己腿腳無力而使整個國家倒地。”17世紀晚期另一位英國人抱怨,從亞洲來的進口貨“有礙我們本國制造品的消費,而且以我國的銀元或國庫購入時,這個現象更為嚴重。”法國醫生柏尼耶曾在蒙兀兒朝廷服務七年,形容印度是個“吸金吸銀的無底洞”--18世紀重商主義者寫作時一再引用這個形容,悲呼西方和亞洲各地做生意吃虧太大,幾成陳腔濫調。韓威在他的《茶論》里控訴“印度、中國和歐洲交易得利如此之大,可說把我們這半球所有的黃金、白銀,包括還沒花用的、藏在盆子里的,也都以相當可觀的數量吸走了。”

林奈比亞當·斯密年長十六歲,同樣激烈反對自由貿易的主張。一如羅伊、柏尼耶、韓威等人,他也視亞洲為巨大的吸血蟲,正把歐洲的財富吸走。林奈有一個烏托邦式的夢想,以本土取代進口,因此汲汲于搜集全世界植物,希望有朝一日天寒地凍的北極圈內的拉布蘭地域,也可以轉變成波羅的海的東印度,自產糖、茶、絲、棉、鴉片和肉桂。他寫道,“我認為再沒有比關閉(對中國的)門戶更重要的事了,歐洲所有白銀都從這扇門消失。”更何況白銀大量運走,不為別的,竟是為了“干掉的梗葉、蠶吐的細絲”。他向自己在亞洲的眾通信者呼吁,請從中國帶回“一盆茶樹”,以及“一撮未經墾過的原始瓷土”。林奈對中國的不屑怒氣,在他訂購的一套餐器于運送途中破損,以及另一套雖安然抵達,所用的紅色裝飾卻不如他的意之后,顯然更加升高。

在許多西方觀察人士如林奈的眼中,把自家的貴金屬就這樣擲入瓷器、棉布和香料之類的無底洞,實在浪費得不像話。17世紀中期有位英格蘭人士憂心地指出,竟把“好好的白銀、黃金,去換中國來的破瓦、爛布、草藥。”英格蘭小說家費爾汀也認為,把錢花在瓷器上,顯示幅員廣闊的大帝國陷入腐敗奢華--“左手進、右手出,從這個印度群島取得的金子,立刻就花到另一個印度群島上去。”法國劇作家梅西耶描寫巴黎生活風情,同樣提及高價購買中國瓷器或歐洲仿制品的愚行:“瓷器真是敗家的奢侈品!隨便一只貓,腳爪稍微碰一下,造成的損失更甚于八畝土地的損失。”1755年有位法國作者也抗議,漆器“每年令巨額金錢流出歐洲,全被遙遠的亞洲吸光……(西方人冒著無數危險)就只為了替他們的國人取得一些上了漆釉的木頭,而且這些玩意隨隨便便就會被不小心刮傷。”法國專家眼見銀元大失血,覺得是他們國家特有的問題--18世紀時,法蘭西自亞洲進口的貨品主要來自中印兩國,除去極少比例之外,都以美洲白銀支付,白銀來源則是法國船只赴亞洲時在南邊西班牙港取得。

若說所謂貨幣外流的現象,其實理論甚于實際(如亞當·斯密所主張),進口貨物本身造成的傷害威脅,對生意人及工匠而言,卻真實、立即而劇烈。各國東印度公司紛紛將采購焦點由香料轉向制造業成品,國內抗議亞洲商品的聲音愈發高漲。17世紀晚期即已獨霸香料貿易的荷屬東印度公司,此時卻看見自己的地位快速下滑--這個趨勢預告了荷蘭在印度商業勢力的消融,以及英屬東印度公司的崛起,而英屬東印度公司正是至終英國得以接管印度次大陸的根基。

回到1670年之際,香料占荷屬東印度公司營收的百分之五十七,三十年后的1700年已降至百分之三十七。此時歐洲市場已供應過剩:胡椒價格大跌,荷屬東印度公司只好砍去摩鹿加的丁香樹以控制產量、保持利潤。一如該公司某位董事所言:“我們發現每年的丁香產量,顯然是全世界消費量的兩倍。”進入17世紀后期,荷屬東印度公司甚至被迫把一包包丁香當成股利發給股東,此舉不但招來抱怨,同時也證明公司無力處理不斷增加的生產過剩問題。1735年,荷屬東印度公司再無他法,只有用上火焚存貨這招,燒掉了儲存在阿姆斯特丹一間倉庫里高達五十萬公斤的肉豆蔻,帶著香甜氣味的煙霧遮蔽了陽光,席卷全城。亞當·斯密認為這件燒毀自家存貨的行為,正足以證明就長期而言,政府專賣最終是不利自己的,必定招致失敗而無利可圖。

早自16世紀初葡萄牙人進入印度洋之始,亞洲香料進口就已經刺激歐洲產生了一個新興的消費者市場。因為香料是熱帶原產,無法在溫帶種植,歐洲人很高興終于能夠取得香料,盡管某些清教徒憂心這種誘人的產品會對當代道德產生不良影響。可是結果顯示,香料市場是一個沒有價格彈性的市場,每戶人家、每個廚子對胡椒和肉桂的需求有限。亞洲制造的貨品就完全不同了,因為會造成連鎖反應,對歐洲的經濟、社會影響深遠。異國商品激發了本國生意人和工匠的反感,刺激了產品與科技創新,同時一點一點地改變了眾人對階級地位、公眾行為和生活水平的看法。

于是18世紀尚未結束,西方“現代性”的一大特色已經變得極為鮮明:為了追求利潤,實業家與貿易商不斷制造出新東西,消費者社會也著迷于新奇產品與新鮮快感。一個手上有錢的群眾,帶著無底的欲求,追求昂貴、時髦的裝飾物,作為衡量自身社會地位與自我評價的準繩。奢華消費向來只是上層階級的專利,用以區別他們與庶民的不同身份。銀器、華服、盛宴、豪宅以及穿著華麗制服的仆從,都是權貴身份的表征。可是隨著亞洲商品的狂熱流行,在大量進口的推波助瀾下,物價穩定下滑,較低的社會階層也首次開始可以進行外顯、炫耀式的消費了。

歐洲人汲汲于以白銀換取亞洲商品,也促成另一項極其戲劇化并長久的后效--時尚之輪開始高速旋轉。當時有位英國人指出:“從最時髦的公子哥,到卑下的廚婢,人人非印度棉布不穿,覺得只有如此才配得上其人其身!同樣地,也只有印度屏風、印度家飾、中國櫥柜和中國漆器,才能滿足他們。”17世紀30年代整整十年之間,英屬東印度公司進口了十五萬件印度棉制品;五十年后,已躍升為每年將近三百萬件。棉布大受歡迎,因為毛料的花色不多,穿用不便。有了棉布,衣著與家飾用料,包括彩繪簾幔、床單床罩、家具裝潢和壁紙壁飾,都開始以輕盈便捷為尚。英屬東印度公司的進口策略,就是以亞洲紡織品滿足時尚需求。1681年寄給印度代辦的信中明確指示:

請注意,根本不變的大原則就是:每年盡可能變換絲品的花色。因為即使料子較差,只要是歐洲從未見過的新樣,比起料子雖好卻是去年的舊款,英格蘭還有法蘭西甚至全歐各地的仕女,都愿意付上兩倍的價錢。

事實上,英屬東印度公司這種迎合時尚流行的做法,曾引發有關重商主義、產業創新和社會秩序的辯論。主張該公司有理的一方,聲稱消費和時尚兩者皆為目的,對個人、社會和經濟繁榮具有同樣必要的正當性。1728年有份論述東印度事務的匿名文宣甚至主張,亞洲進口商品帶來的時尚掛帥現象,應視為一股自然力量,是對人類需求的響應:

人的品味喜好,一如自然的其他部分,天生需要有所不同和變化。空氣是我們生存之所系,但如果沒有新鮮空氣的供應和流通,就成了致命的毒氣。而東印度公司所特有的商品,其花色、品質,世上沒有其他任何地方可以企及……時尚與風俗,是的,以及所有事物的本質,都已經認定東印度商品的高價值是歐洲各國不可或缺。你無法限制人使用它們,正如不可能限制人吃飯、穿衣的天然需求一樣。

聽在西方本土制造商與工匠耳里,這類說法簡直虛偽,至少是純屬理論。生計遭受威脅之下,他們展開反擊。倫敦的絲業工人面對印度進口棉布涌入的壓力,開始覺得大事不妙,1680年,他們攻擊英屬東印度公司的倫敦總部辦公室。他們憂心恐懼,部分原因出自印度棉布顯然比自家產品好上太多,因為前者經過處理,下水不會褪色,英國的染色料子卻一洗就褪。1686年,法國下令禁止進口印度花布;1701年英格蘭也頒布同樣禁令,1678年英格蘭甚至立法只準以毛料裹尸。1720年更追加不準穿用印度布,而且一直到1774年才終于解禁。這項禁令還激起了幾樁“追殺印度布”的暴力事件。暴民高喊“印花布!印花布!織工!織工!”甚至在街頭騷擾竟然膽敢穿這種禁布的婦女。諷刺畫家吉爾雷1802年的彩色版畫《穿棉布衣裳的好處!》也流露出類似的憤憎情緒:只見一名胖太太身穿印度花布衣裳,不小心掃到壁爐著火,嚇得一旁的友伴大驚失色,滿桌的中國瓷杯瓷碟眼看也要跌到地上粉碎了。

17世紀后期,中國手繪壁紙開始在倫敦發售,英國工匠馬上起而仿效,開始在他們的產品畫上“精美的印度人物”(1693年刊登于某家刊物的廣告詞),并且立即抗議中國壁紙的進口。東亞進口的漆器家具更令歐洲工匠憎忿;漆樹原生于中國、日本,漆料是天然聚合物,作為絲、木與竹器的涂料,其色黝黑、密不滲水,深受兩國珍視。漆器制作,多以刀剔、色染或螺鈿銀鑲為裝飾。

利瑪竇或許是第一位建議歐洲取得漆器技術的歐洲人,“進口這類樹漆,可能開創一番獲利可觀的事業,可惜及至目前為止,似乎還沒有人朝這方面動過任何念頭。”漆汁和漆樹雖然無法進口或移植歐洲,法、意兩國的耶穌會士卻依然盡職地發表有關中國漆器制作的報道,時間就在殷弘緒出發前往中國之前的幾年。他們建議歐洲工匠可以用清漆和其他涂料替代,并以油煙上色。耶穌會士的態度比道明會士閔明我樂觀,深信西方人見了中國來的任何東西,都有能力模仿得惟妙惟肖。

及至17世紀后期,倫敦和巴黎兩地的工匠都已經在生產復制版的漆器家具,同時也展開游說,以對抗東亞進口的商品。1700年倫敦一家專門制作漆器仿造品的公司憤憤表示:“近年來有些商家在倫敦定做之后,把各種櫥柜的花色和式樣送到東印度去,每年再從那里大量運回……全都是依照英國的流行趨勢制作。”不久,這家公司就要求政府對進口漆器課以重稅,因為“大批日本貨即將由東方運到,不但會毀了英格蘭的對日貿易,也將大大妨礙我國漆器對全歐洲的運銷。英國漆器出口是我王陛下關稅業務一大成長動力,東方漆器進口卻是一大阻力。”

1700年“海后號”運載了一百八十箱瓷器以及更多的漆器返國,后面這類主要是屏風、盤盒和小柜。數量之多,巴黎人開始把漆器稱為“海后”。法國的家具業者說服政府禁止漆器再度進口,不過顯然未見成效,走私猖獗一時。某些上層社會人士鼓勵法國本地進行仿制,路易十五的族兄孔代親王波旁更出資成立漆器家具工坊。波旁也支持瓷匠契若的工廠,后者曾實驗將漆料涂于陶瓷器的表面。路易十六的奧地利籍王后瑪麗· 安東妮特,訂制漆器家具和飾以假漆的瓷器。皇家瓷廠塞佛爾為王后制作了一對純為炫技的高難度瓷瓶,表面涂以仿漆,兩個把手則是銅鎏金的中國龍昂首升騰。

1719年出版《魯賓遜漂流記》的作者笛福,對國際貿易的靈通不下于他的同時代人。在他筆下,一名真正的商人,是“寰宇型的學問家,不靠書本而通各國語言,不用地圖卻諳熟地理民情……他的出海日志與貿易航程描畫了世界的輪廓”。這段描寫,可謂先行于亞當·斯密對“大商業共和國”的高度看重。不過,笛福雖然相信海外貿易令不列顛國興隆,同時卻也擔憂對國內工業的不良影響,因此他斥責購買進口奢侈品的行為。1713年他為一份流行刊物撰文,形容倫敦街頭已因外來商品扭曲變形,充斥著“沒有價值的無聊玩意兒”,這種淪喪轉變,令人想起舊約以斯拉(三章十二節)描述的光景:“見過舊殿的老年人,現在親眼看見立這殿的根基,便大聲哭號。”老字號的布料和毛料批發商只能躲到后巷棲身,因為全被出售髹金漆盒、花俏茶壺與各式茶具餐器的販子搶占了地盤。看在笛福眼里,時尚陀螺旋轉的速度年年加快,一味迎合短暫的消費者胃口,卻毀害了殷實的產業,大傷國家的道德體制。

笛福最特別的一點是,他極力詆毀中國,甚至指名嘲弄中國聞名世界的瓷器。《魯賓遜漂流記》出版后大賣,不到四個月即推出續集,這一回主角更遠赴中土。書中主角魯賓遜鄙夷當地人,稱他們是群“不值得一顧的無知家伙、卑污低下的奴隸,只會屈膝順從一個剛好也只配統治這樣一群人的政府”。像這樣退化低等的社會,怎么可能制作出勝過西方的瓷器?有人帶魯賓遜去看一座據稱全系瓷制的宮殿,這卻更坐實了他的偏見:“我一見,根本不成玩意兒……就只是個木板屋,或者依我們英格蘭的稱法,板條加灰泥筑成的房子。不過那些灰泥倒的確是中國瓷,也就是說,是用制作中國瓷的黏土抹上去的。”可見,所謂中國人“擅長制作陶瓷”的名聲,根本就是騙局,讓一些容易上當的外國佬聽信不疑,人云亦云傳得好似真的一般。

笛福如此誹謗中國和中國瓷器,足見他頑固地堅信:不管是基于道德或是商業理由,大家都應該愛用國貨并拒用進口貨。魯賓遜遭遇船難,卻靠足智多謀得以存活,就是最佳例證:在那熱帶島嶼的一人王國,他一切自給、自制、自足,甚至連幾只類似瓷質的鍋子都造出來了,“燒得再硬實也沒有,其中一只更用砂拋光美美地上了釉。”(笛福曾投資磚廠,對陶瓷頗有一些認識。)他又寫過評論毛料生產的文章,認為實實在在的英國平織呢料“比絲更好”,因此國人真的不需要“跑到印度和中國,買那些全世界最不足道、又最愚蠢的垃圾了”。這種完全不切實際的夸口,意味著他否定并譴責每日在倫敦街頭所見的景象。根據1725年一位法國來客的觀察,英格蘭貴婦和淑女“依季節穿著東方的華麗絲綢或輕軟棉布,毛料女裝極為少見”。

就進口品代替方案與產品創新性而言,瓷器與其他商品完全不同。正如笛福的體認,棉與絲確實有必要跑到印度和中國采購,因為英國無法種植這些織品所需的植物--不過18世紀后期英國開始進口棉花,在本地進行織造。同樣地,漆器與茶葉也必須仰賴進口。19世紀印度東北開始大規模栽植阿薩姆茶之前,英國完全依靠中國供應茶葉。至于漆料來源,歐洲工匠只能找到二流的替代品。唯獨瓷器,是西方人唯一有希望可以在自家境內生產抗衡的重要中國貨,不僅復制,甚至可以逼近原件。這正是笛福之所以如此氣急敗壞的背后緣由,眼見中國瓷在歐洲的地位如此崇隆,他堅持歐洲人應該自行創造歐洲版的瓷器。

瓷王:薩克森尼的奧古斯都二世

當時攻訐亞洲貨品的人,心中的最痛,就是以白銀交換異國情調的織品與瓷器。此事之所以得到他們最大的關注,是因為這兩項商品不但進口量最大,而且比起壁紙和漆器,公開亮相程度也最普遍。數以百萬計的瓷器涌入歐洲,日耳曼學者暨科學家契恩豪斯指出:“諸如中國瓷之類的對外采購量如此龐大,對國家造成損失之巨,務必設法回避。”

他指責中國瓷是“薩克森尼的吸血瓷”,因為大量財富都流向中國而去,尤以西班牙美洲的白銀最甚。他對這個問題相當熟悉,因為他服侍的對象,薩克森尼選帝侯兼波蘭國王奧古斯都二世,外號“強王”,就是個狂熱的瓷器藏家,同時也拼命想破解制瓷的秘方。

這位波蘭王染患了亞洲奢侈品反對者口中的“瓷器熱癥”,就像高燒般發狂地想要擁有瓷器,而且是最出名、最顯赫的患者。他派駐荷蘭的代理,在荷屬東印度公司的拍賣會上為他購下巨量的中日瓷器,一車車、一船船運回德勒茲登。奧古斯都甚至夢想出一些超出瓷質能力范圍之外的龐大計劃,比方說建造一座全部由瓷燒成的宮殿,包括墻壁、御床、御座,以及一間瓷造的小禮拜堂,搭配瓷制講壇、風琴和圣壇。他還親自擔任模特兒,讓瓷匠塑制自己真人尺寸的騎馬英姿。他委制了十二門徒的瓷像,燒制時需要大量內外支撐才不至于倒坍。

奧古斯都二世手下的陶匠以皇家園林豢養的動物為范本,制作了四百件真實尺寸的瓷像。其子奧古斯都三世繼承王位后,也繼承了其父對瓷器的熱愛。1753年一位英國來客形容德勒茲登的這批陶瓷眾獸:

下一項奇景是瓷宮,因建筑風格也因全以瓷器裝飾而命名……有許多瓷制的動物像,狗、狼、熊、豹、猴和松鼠等等,有些甚至和實際尺寸一般大。還有大象、犀牛,身量如同大狗;又有各式各樣的鳥禽,包括公雞、母雞、火雞、孔雀、雉雞、鷹隼、鸚鵡、異國珍禽……二樓有兩座大理石壁爐,各以將近四十件大型瓷像為擺飾,造型有鳥有獸也有瓶罐,最高超過二十英尺,碩大無朋卻栩栩如生,不但無與倫比且令人嘆為觀止。

眾鳥之中,更突出的幾件是夢幻鳥,其中一只綜合了西方金雞與中國鳳凰的特征。波斯特爾斯威特思索這處奇幻的動物世界,在他的《寰宇商貿字典》里寫道:“世稱‘大帝’的普魯士國王陛下腓特烈二世,有時稱他這位波蘭兄弟為瓷王。”

中國瓷在歐洲的輝煌事跡甚多,最知名的例子就是1715年奧古斯都二世與普魯士腓特烈大帝之父腓特烈·威廉一世做了筆交易,把六百名薩克森尼龍騎兵換了151件康熙時期的青花瓷。這些瓷瓶都有蓋,幾乎高達一米,從此被世人稱作“龍騎兵瓶組”。被波蘭王賣到他國的騎兵,編入普魯士(即日后的日耳曼)陸軍,組成薩克森尼九十四步兵師,綽號“瓷器兵團”。這支番號勁旅的最后重要一役,是1942至1943年的斯大林格勒之役,當時他們依然佩戴著代表奧古斯都二世身為神圣羅馬帝國元帥的紋章:雙劍十字交叉,亦是麥森瓷器的標記。(見圖五)

奧古斯都二世身后,遺留了不下35798件瓷器,約有半數產自他的麥森瓷廠,另外一半則來自中日兩國(全以“東印度瓷器”之名登入他的皇家賬冊)。他把自己在德勒茲登的藏品全部收在日本宮,該宮鐘樓內的那口大鐘也是瓷制。此宮原名荷蘭宮,購自薩克森尼重臣佛萊明伯爵。1726年,佛萊明伯爵想把自己名下宇畢高宮的橘園也售予奧古斯都二世,后者的回復等于做了一個精準的臨床心理分析:“你難道不知道,瓷器如此,橘子亦然?也就是說,但凡患了這類癮頭的人,從不認為自己已經搜集夠了,總覺得還需要更多!”所幸選帝侯可以同時滿足自己的兩大癖好:在他的德勒茲登宮花園里面,他把一株株愛橘種入一只只愛瓷內。

奧古斯都二世對瓷器的狂熱,與契恩豪斯對科學的愛好不相上下。契恩豪斯才智過人、興趣廣泛,似乎對當時歐洲的智慧觀點無所不知。早歲在荷蘭共和國萊登接受高等教育,研讀自然科學與醫學。17世紀70年代,契恩豪斯與居住在阿姆斯特丹的荷蘭大哲(同時也是透鏡工匠)斯賓諾沙有書信往來,并將斯賓諾沙《倫理學》中的激進宗教思想轉告萊布尼茲。契恩豪斯在倫敦與英國皇家學會成員共同進行科學實驗,不久,科爾貝便聘請這位剛剛嶄露頭角的學者前來巴黎教導其子數學。在科爾貝的幫助下,契恩豪斯開始將自己的科學知識轉為實用,導向新科技的開發。

發現土星環并首先將擺錘原理用于時鐘的荷蘭物理學家惠更斯,指導契恩豪斯磨制玻璃鏡片,這是門要求最為嚴格精確的科學工藝。契恩豪斯善用這項知識,使用大型聚焦鏡為陶土加熱,并因此為自己帶來殊榮:成為首位名列法國科學院的日耳曼科學家。1682年,他的聲譽日廣,與萊布尼茲一起出版刊物《博學通報》。瓷器的制作,當時稱作“秘方”,當年他在萊登念書之時即已引起契恩豪斯的注意,而萊登的地理位置,正好位于中國瓷最為泛濫的荷蘭國中央。17世紀90年代起契恩豪斯為奧古斯都二世效力,首先實驗以光學鏡片達到燒瓷所需的高溫。接下來又投入年月,致力探討瓷器本身的性質,使用各種礦物和黏土,決意發掘出最正確的配方。

1694年,萊布尼茲的秘書造訪契恩豪斯在德勒茲登的實驗室,看見他已配出一種蠟般的類瓷材質,不禁艷羨不已。幾年之后,大科學家又偷偷取得了荷蘭代夫特陶匠以及圣克勞陶廠的技術(后者位于巴黎西郊通往凡爾賽的路上)。一如當時其他許多人脈良好的紳士,契恩豪斯無疑也有機會參觀路易十四之子--王子路易的鄉間府邸。王儲收有一些瓷器,是1686年暹羅國(今泰國)派使送給法王的禮物,那隊使節團是當時轟動一時的大事。路易王子的收藏還包括大約四百件青花瓷和幾座稱作“暹羅寶塔”的瓷塑,以及瑪瑙器皿、水晶和日本漆器家具,并特別把他的青花瓷擺在藍銀布面的座椅和臥榻之間。

奧古斯都二世采購大量瓷器,契恩豪斯又到處參觀進行研究,花費必然相當可觀。在如此不知節制的龐大開銷之下,選帝侯的財政大臣幾乎被主子整得心神交瘁,不禁大發牢騷:“瓷器,真正是令薩克森尼淌血的血碗。”奧古斯都二世雇來發掘中國制瓷秘方的煉金術士,稱瓷器是新的“白金”,可謂意味深長。然而,盡管波蘭王的揮霍無度不下于基督教世界其他任何君主,但最后事實證明,他比當代其他看似更啟蒙、更明理的人都更具長遠眼光,愿意投下大筆金錢從事有系統的瓷器研究。1709年3月,契恩豪斯的助手煉金師博特格稟告奧古斯都二世,他已經燒出瓷器--博特格可以獨攬大功,因為契恩豪斯已于五個月之前去世。奧古斯都二世大喜,下令在一件瓶子上畫上自己打扮成中國皇帝的模樣,凝視著旗下的麥森瓷廠。

奧古斯都二世下令,日本宮內的壁面一律以亞洲瓷器布置,背襯著一墻墻“精美華麗的東方絲緞壁布,上面繪有印度大君或繡著金色飛龍;或是耀目的印度鍍金壁紙,清楚而精細地畫上各式中國寶塔。”他還委人為他的瓷獸展間的天花板繪制了一組壁畫,其實是為了宣揚麥森瓷器優于其早期藏品的主要來源--日本瓷,以示本國產品創新、足以取代進口之效。依照他的構想,畫中第一個場景“要顯示薩克森尼和日本正在為兩地瓷器孰優孰劣爭執不下……司智慧、工藝與發明的女神密涅瓦,優雅慈藹地將獎賞頒到薩克森尼手中。日本又氣又妒,立刻將遠道而來的自家瓷器打包裝上原船。”事實上只有在此夢幻奇境,奧古斯都二世才會容許瓷器溜出他的掌心。不過這組畫的用意,基本上和1619年里斯本陶匠向菲利普二世夸耀其“香客瓶藝術”的心聲并無二致:借由仿制原件,西方人已經造出自己的瓷器,可取代一向以來必須仰賴亞洲進口的高價瓷。

個性剛愎、迷戀瓷器不可自拔又擁有無比財富的奧古斯都二世,卻走在時代之前,領先認知了科學與工業不可分離的關系。而且更進一步,體認出兩者協同運作的背后,必須有政府的強力奧援。他的作為,正是日后波斯特爾斯威特所鼓吹的方針。這位英國作家高度贊美亞洲商品的精良,尤其是孟加拉國麻布、日本漆器和中國瓷器,同時卻也悲嘆新世界的白銀大失血流入亞洲。他認為改進西方商業首要之道,在于“王公貴族的支持惠顧”,也就是說以現金鼓勵新發明、新發現。他對各國君主與實業家的“陶瓷建言”,主要基于赫德所收的《中國益智書簡》,以及根據他的了解--本國工匠依照殷弘緒的報告已經達成的良好進展:

總的來說,盡管就任何機械或制造工

Jaya的經典之作,長白山最奢華的酒店,明星就愛住這里!

理想中的冬天,就應該在雪地中玩到大汗淋漓,

嗖的……滑雪而下;滾啊滾,滾成球,堆個大雪人……

在飄雪的戶外,泡在暖暖的溫泉中;

在室內吃著熱乎乎的火鍋,望向屋外的純白世界;

冰火兩重天的極致體驗,體現得淋漓盡致;

或者,來點另類的,在原始森林里漂流;

在-26℃的室外潑水成冰;

看帥氣的哈士奇秒變萌貨~這個冬天,你都可以在長白山柏悅酒店體驗到!

它是萬達長白山度假區酒店群中,被賦予“最貴酒店”標簽的一個,但同時也是傳聞中“最具性價比”的一個,簡言之:貴,但很值!

長白山最奢華代表

· 安縵御用設計師Jaya團隊主理;

· 藝術與品質的邂逅,猶如走進Art Gallery;

· 私密寧靜的環境,寬敞舒適的客房。

Design

如果你是安縵癡,如果你鐘情于太陽灣柏悅,那么就一定會戀上長白山柏悅酒店。

不少深諳酒店設計的朋友,都知道我說的就是將本地文化詮釋得精妙至極的Jaya Ibrahim(以下簡稱Jaya),他與John Saunders創辦了Jaya & Associates,代表作有:法云安縵、頤和安縵以及太陽灣柏悅等,長白山柏悅也是其中之一。

圖片@Frankshi

你看不見大面積的跳躍色系,取而代之的是自然材料的沉穩大氣,“山之巍峨,水之靈動”的設計主題,以融入中國古元素的純實木家具來詮釋,加上燈光的渲染,服務的貼心,向來高冷的Park Hyatt這一次變身為溫居之所,精致、優雅,論營造氣氛,Jaya真的是高手。

物件兒

每一家柏悅,都離不開藝術。

除了會被Jaya營造的氛圍所打動,從進入酒店的那一刻開始,穿行在客房、餐廳等室內區域,隨處可見藝術品、畫作和雕塑的精心點綴,走在每條連廊上,仿佛踏入靜謐、純凈的藝術空間,完全是視覺及感官上的享受,讓你不得不去佩服每一位藝術家的魔術之手。

進入酒店大門,穿過鏤空屏風,你會看到一件藝術品呈現在你眼前,這是現代陶藝家萬里雅所作的—長白永矗。仿長白山脈在中國境內主峰脈絡堆砌而成,中間部分宛如天池輪廓,而與之相呼應的是以九宮格順序排開,用發光玉石雕琢的祥云圖騰。

“九”在中國古代傳統文化中被賦予了神秘的色彩,被認為是龍形圖騰化之為字,繼而演化出“神圣”之意,這座意為“長白永矗“的藝術品表現了對長白圣山和中國傳統文化的敬畏。

▲長白永矗頂上的云紋

在酒店大堂、前臺及樓梯間各公共區域空間,你都能看到拴馬樁。

拴馬樁是中國乃至整個東亞地區的傳統建筑中常見的一種碑石。多用漢白玉、花崗巖、大理石或木材等石木材料制成,古時稍有身份的人們多使用馬騾交通,登訪家戶時需要拴住馬匹,為人們滯留時拴馬方便而置。 女真族作為最早被文字記載生活于長白山地區的民族,又被稱作為馬背上的民族,此細節的安排更是巧妙的把歷史文化要素融入到了酒店設計里。

如果你稍加留心,在前往健身中心和滑雪屋的走廊上,還能看到極具長白山風情的薩滿圖騰柱。薩滿圖騰多以北方動物,植物崇拜為主。滿族的古姓亦多以氏族或部落名稱,即古代的圖騰名稱。薩滿圖騰柱是青年學者王松林在黑龍江,吉林滿族聚居區發現大量薩滿面具圖繪和祖傳圖騰造型資料,并經過他多年整理和挖掘而重新再現出的原始宗教藝術。在通往宴會區域的過道上,還有各種薩滿裝飾,與圖騰柱相輔相承,體現莊重的儀式感。

在酒店的客房樓層走道上,擺滿了豐富的藝術裝飾品,有墻上的極具民族特色的掛畫,有各種精美的陶瓷器,還有在古代歷史中最常見,也是最神秘的金銅禮器—鼎。“鼎”有“顯赫”、“ 尊貴”、“盛大”等意義,柏悅酒店秉承低調私密的品牌風格,在藝術品挑選的每個細節都努力去強調客人的尊貴與獨一無二。

奢華居所

私密 奢華 寬敞 品質

酒店位于度假區雪道的東面一隅,被原始森林環繞,較為隱蔽,確是柏悅的風格,低調而不張揚,重視隱私,擁有單體主樓及單體別墅,每一棟別墅都盡力隱逸在白樺密林中,163間豪華客房,包括36間套房,面積55㎡起,是度假區內客房最寬敞的酒店。

▲柏悅大床房

▲柏悅雙床房

套房的面積更是寬敞,挑高和縱深特別有感覺,配有獨立的大陽臺,可以看到滑雪場的景色。

硬件自然不用多說,都是度假區內最好的水準。空調加濕系統、膠囊咖啡機,獨立浴缸與加熱地板,專屬管家式的服務,柏悅酒店套房專屬配備BOSE音響,衛浴用品LELABO (香型22號) ,衛生設施世界一流品牌 ——漢斯格雅……無不彰顯奢華與優雅,確保每一個賓客的完美體驗。

只在柏悅才有的體驗

· 滑雪、泡湯兩不誤

· 豐富美食、冬日活動任你選

獨立滑雪屋

從酒店直接滑進滑雪場

長白山柏悅酒店就在滑雪場旁邊,擁有獨立滑雪屋,入住這里,就可以直接從滑雪屋滑進去,最關鍵的是,柏悅也是度假區內唯一一個loker(更衣柜)免費的酒店,對要去滑雪的你來說,算是額外的福利哦。

室內外休閑

加熱泡池、室內泳池等

除了滑雪方便外,酒店還配備設施完善的24小時健身中心,桑拿房,蒸汽房,按摩浴缸(水溫適宜),室內恒溫水下音樂泳池(環境私密),柏悅專屬室外天然礦物質水加熱泡池,在這里可以度過一個非常享受的冬日假期。

▲室內地下音樂泳池

▲室內按摩泡池

▲ 健身房

▲室外天然礦物質水加熱泡池

獨家體驗

與珍珠、里奇來一次親密接觸

對了,長白山柏悅酒店還有兩位駐店“神秘嘉賓”,叫做珍珠、里奇,個大調皮卻很溫順。它們會和每位到店客人一起玩耍,帶你去雪地上溜達,陪你拍雪地萌照,比起傳統印象里的哈士奇,這兩位可真心是萌化了。

另外,酒店還會組織一起堆雪人,體驗南方寶寶們難得一見的潑水成冰,如果是小伙伴結伴同行,還可以去距離酒店30分鐘車程的白溪玩原始森林玩漂流,流動的不凍冰水配上片片飄落的雪花,漂流在這條河上,就像穿行在冰雪夢幻世界一般,美到不像話。PS:漂流僅限12歲及以上兒童和成人體驗。

舌尖治愈

天寒地凍也不怕,暖心美食來也

“只要有好吃的,再冷也不怕”…這句出自某部影視作品的臺詞,一到冬天我就會拿出來炫耀。美食的治愈功力非同小可,尤其是當你從-26℃的戶外走到餐廳、聞到香氣、看到熱氣的那瞬間,縮成一團的身體就放松了下來,來到柏悅,自然少不了這一趴。

在全日制餐廳悅廳一邊看往返景區的纜車一邊吃著早餐,新鮮的水果、冷熱檔兼具,還有東北本土的特色,品質和口味都很贊;到了晚上,再來一頓小火鍋,牛羊肉加時令蔬菜……涮起來咯。

要是和家人、朋友想要“過年”的氣氛,那就去悅堂,環境私密,能感受山體環繞的景色,可以點單,創新后的東北菜,對南方人而言,同樣是大愛。

冬日最IN目的地

長白山柏悅酒店

在雪季期間,酒店推出了“柏悅冬日客房奢華套餐美食美酒特惠”活動,凡預定長白山柏悅酒店的親們,只需¥2788元起,即可享受一系列超值優惠待遇。包含了一晚柏悅客房的住宿,兩大一小的早餐,還將贈送一套價值228元的家庭下午茶、滑雪和水樂園門票,感覺吃喝玩樂都包括了,有沒有一種一價全包的暢快感?更多產品細節,請點擊文末閱讀原文。

長白山萬達度假區是位于北緯42-46度的黃金滑雪度假帶,今年雪季為:2017/11/11-2018/3/31,群山環繞,阻擋了寒風的侵襲,所以,它被稱為國內唯一一家 “被呵護的港灣滑雪場”,積雪深度在1米以上。

而且就在前幾天,度假區還開放了雪圈公園,各種適合大人、孩子的雪上體驗統統能在此實現。

外面冰天雪地,水樂園內熱浪滾滾,規模巨大,一派熱帶風光,人造波浪池里大人和孩子們都玩得不亦樂乎,還配有一個偌大的餐廳,整整玩上一天都沒問題。

時間足夠充裕,

還可以去長白山天池上看霧凇,

所謂“童話”,我想就應該是這樣吧。

【地址】

長白山柏悅酒店:長白山國際度假區南區冠冕街236號

GEO旅人:我和我自己的影子,在臺灣愉快地雙人游

【編者按】與木嬰先生采訪的時候,感覺雷光夏的《黑暗之光》一直在時空的某處循環播放著作為背景音樂。他常常入鏡,成為自己攝影作品的一部分,用一幅又一幅讓人屏息的創作,傳達著他對于自我、對于環境、對于世界以及愛的思考,并因此感動了一個又一個孤獨的靈魂。他的臺灣之旅,如同他那些影像,是經過內心過濾純化的“自我風景”,也如同那首歌——海靠近我,空氣濕了……

【人物】木嬰先生(新浪微博@SAKURAWAY),家里祖上是被劃到滿洲八旗的蒙古人,本姓額爾德穆圖,意思是“薩滿法師”。覺得形容自己最好的標簽就是“一個自由的攝影師”。

GEO:最近你印象深刻的旅行是哪一次?

答:2014年11月在臺灣呆了十五天。

GEO:你的路線是怎么設計的?

答:這次旅行沒什么計劃,只是因為我的好朋友跟我一起去的臺灣,我稍微做了一些功課,前四天里去了臺北的鼻頭角。

四天后這個朋友回大陸繼續工作。我因為是去挽回一段感情的,所以陪前男友在世新大學上了三天課,但最終他決定分手。于是我只身在臺灣游歷了七天,兩天在花蓮,四天在墾丁。

GEO:這次旅行給你的印象是什么?

答:當時面臨分手,心情有一點不同。這次旅行對我而言,就是尋找一些安靜和感動。

臺灣確實很安靜,花蓮的七星潭長長的海岸線從懸崖上望下去,幾乎沒有一個人。基本上后來我去的很多地方,人都非常少——也可能是和十一月是旅游淡季有關系。

GEO:能說說旅行中你記憶最深的地方嗎?

答:前四天在鼻頭角,我們在大雨前拍了一組照片,就是海鷗和男孩的那組。鼻頭角是一個斷崖,往山崖下走的路由于有巨石滾落的危險所以被攔起來禁止通行。路上都是草,臨近海灘的一段距離地面大概兩米處就開始斷裂了,我們幾乎是跳著巨石過去的。那天烏云籠罩,不見陽光,我們拍攝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時間非常少。最后快要天黑的時候我跑去拍海浪擊打礁石的水花,旁邊的老漁民用客家話警告我不能過去,可惜我沒聽懂。礁石上都是水藻,非常滑,我不小心摔在礁石上,差一點就被海水沖走了,相機都摔到石頭上了,還好沒壞。我們那次拍完都五點多了,天黑了,下起了很大的雨,我們兩個人跌跌撞撞用手機做手電筒淋著雨走回去,然后在一家咖啡館避了三小時的雨。

鼻頭角的海浪和礁石。

在鼻頭角淋了雨之后,躲在咖啡廳。

11月14號是我在臺灣的最后一天,一個朋友說他知道有一片廢墟,于是我們就冒著被抓的危險,偷偷潛進去了。那是一個警局廢墟,里面非常亂,非常臟,但很神秘,很適合拍鬼片。比如有一道門上寫著“毒物組”,房間里就散亂著一地的試管。地上散落的資料上的年月日和凝在上面已經都沒法浮起來的灰塵,都說明那里廢棄很久了,但當地人好像對此見怪不怪。于是帶著對著這個地方的新鮮感觸,我用一個下午的時間拍攝了一組照片,記錄下了身體在那個空間里的反應。但很可惜有幾個房間是用膠片拍的,最后毀了,影像就沒有留下。

在警局廢墟里,身體與時空之間的奇妙對話。

補充一個我很喜歡臺灣的理由:可能由于整個島處在一個斷裂帶上,從南到北有海拔三千多米的山。海拔落差大但島卻很小,所以景觀差異很大,往往不到十公里風景就截然不同。當時我們去鼻頭角的路上,我隨行的朋友幾乎要叫出來。汽車在海岸公路上一邊開他一邊說,這里就可以停下了,那里就可以停下了。他在日本生活過,但是覺得日本也沒有這么精縮的美。

GEO:路上有什么故事發生嗎?

答:在花蓮呆了兩天,第一天就跑到一處軍事管制區的無人懸崖拍照,那里視野極佳,結果被海巡署巡邏人員很有禮貌地請了出來。但那邊冬季季風非常強烈,早晚很涼,于是我臨時起意決定動身去墾丁。

花蓮的海

中午做的決定,在網上買了車票,坐的是臺灣最慢的那種自強號,一路要六個小時。上車時已經是傍晚,出了站是半夜十一點半。我發現有一個的士司機在站外打盹,我叫醒了他,問他去不去墾丁。

司機很驚訝,一是這么晚了還會有客人去墾丁,另一個原因是只有我一個人。枋寮到墾丁60公里,司機說他不載單個人過去——因為車費比較貴。但聽他說1200臺幣之后還是決定坐他的車——因為打車去浦東機場都要200塊人民幣,我覺得還算是合適的。下車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張名片,告訴我回枋寮可以打他電話,還只收了我800塊臺幣。

我到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半了。民宿的老板坐在門口等我,說等到我就可以去睡覺了。我連說了很多句抱歉,心里也是真心覺得給他們添了麻煩。放下行李的的第一件事,就是換上背心和短褲跑到海灘上。那天正好是農歷九月十六,月亮非常大,又圓——我以前從未見過月亮會亮得不能久視。我把三腳架立在海灘上,長曝光,模擬出了一個“白天”的景色,感覺很美。

其實在花蓮的時候我也做了長曝光。當時一個人坐在海灘上,盡可能離海浪近一些。晚上的浪沒有白天那么大,但耳朵里依然除了海濤什么都聽不見。午夜十一點的太平洋上籠著碎裂的云,月光時隱時現,能看到海天交接的那一條線。我把腳架立在盡可能接近海浪但又足夠安全的地方,插好遙控,把焦距設成無限,然后有了一組照片,海浪像薄紗一樣在深藍的背景下一層一層蓋起來。我當時的Tumblr主頁模板是每一張照片都是全屏模式的,所以翻到這一組時,就是連續九張基本一樣的午夜海岸。

白沙灣,木嬰先生與傍晚的陽光與海面。

第一天我一個人去白沙灣。騎著電動車,開到最快,感覺很爽。墾丁十分的鄉野,一個居民稀少的干凈的小鎮子。我騎著電動車走錯了路,開到田里去了。農民也不看我,繼續干農活,我只好主動問海灘往哪個方向。一個阿婆頭也不抬指了個方向,我覺得好酷,大概是游客他們見太多了吧。白沙灣入口是很不起眼的,但也整潔。那里好像是海角七號的取景地。我在微博更新說我到了“國境之南”——事實上在臺灣常常會陷入一個奇妙的境地,你就覺得自己是偶像劇的主角,因為身邊的很多景色都似曾相識。入口有一個賣沙灘用品的小店,老板娘超級熱情,長得也漂亮,只是沒有芒果味的臺啤,我很喜歡喝那個。

在白沙灣我遠離人群支了個大陽傘,當時是下午兩點,氣溫升到大概二十七八度。我鋪平了一處沙灘,涂了助曬油躺在竹毯上。海灘上很多少男少女,笑聲很大,脫了褲子露出屁股站在海里拍照,然后繼續大笑。可能是因為本身就是鄉下,而且不是節假日,墾丁非常安靜,那片遠離居民區的海灘于是就成了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海浪沙灘少男少女,能感受到不同于周圍夏季余熱沒有散盡的悶悶午后的快活。

忽然有一只狗過來聞我,在我腦后,于是我就爬起來逗了逗它。狗的主人是一個戴眼鏡的男孩,穿著十分簡樸,皮膚很黑。我們聊了一會兒,他是在旁邊一個打靶場工作,經常有陸客過去玩,真槍實彈,我聽了很刺激,約定會去,然后他幫我拍了幾張照片。我在那里待到黃昏,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天上聚攏起烏云,陽光在烏云背后一束束射下來,特別美,非常壯觀的丁達爾現象。

墾丁海岸

那天早上我借好電動車之后,認識了一個男孩,他是民宿的服務員,長發黑膚眼神明亮,當時在赤膊擦洗民俗的泳池。白沙灣這個地方,就是他給我推薦的。晚上回到民宿再度遇到泳池小哥,跟他聊了一天的事,他嘲笑我的電動車開得太慢了,不夠爽,第二天下午一點他就下班了,可以騎機車帶我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第二天他帶我沿著佳鵝公路從墾丁南灣一直開到滿洲沙灘。墾丁是一個深入大海的狹長半島,也是南海和太平洋的分水起點,于是那天我們就一下午就從南海之濱,到了太平洋岸邊。

在佳鵝公路南面是需要提前網上申請預約才能進入的珊瑚礁保護區“龍坑”,許多當地人都沒有進去過,每天限制200人。具說景色特別美。龍坑以南是鵝鑾鼻公園,臺灣島的最南部。第三天我進去看了,是一個游客必到的地方。但大家都集中在公園區和草地上,南面是熱帶叢林,植被茂密樹木遮天蔽日,你能聽到海浪聲卻尋不到前往海灘的方向。我站在原地整理相機,就一分鐘的時間,卻發現鞋子上已經密密麻麻爬滿了螞蟻,急忙跑開。鵝鑾鼻的滄海亭是必到的去處,但爬上去很累,在半路可以透過一個山洞望到礁石密布的海灘,視野十分奇妙。

鵝鑾鼻公園森林

滄海亭山洞

龍坑以北是龍磐高地。是稀樹草原,有珊瑚礁的懸崖和草甸覆蓋的巨坑。我過去的時候遭遇到一件事。帶我去的這位小哥半故意的提醒我,不要到龍磐人多的那處懸崖。我覺得好奇,走過去聽到大陸的各地鄉音,以及看到滿地的垃圾。垃圾桶就在旁邊,但很多垃圾仍然被扔在地上。小哥說臺灣推行垃圾不落地政策,鼓勵居民帶垃圾回家,像這樣的垃圾桶,有可能是為了陸客而特設。

風吹沙

過了龍磐高地是“風吹沙”,海岸邊堆砌沙丘,如同微型的荒漠。小哥說他小時候就住在這里,季風強烈時,公路上滿滿的沙。幾千只陸蟹會趁著月圓之夜去海岸產卵。這里的公路沒有路燈,因為路燈會讓陸蟹迷失方向。

風吹沙以北是緊貼峭壁的海岸公路,越往北沙灘的顏色越深,直到一處被稱為黑沙的地方。已經到了屏東滿洲鄉的地界。那里是沖浪勝地,雖然已經臨近冬天,近海仍然有很多人在沖浪。這里非常推薦女孩子們去,會在岸邊的廁所外面看到許多大方赤裸沖涼的肌肉少年。

再往北是臺灣的“沙漠”。但當時天快黑了就沒有去。不過,大部分在墾丁第二天拍的照片由于硬盤損壞都丟失了……騎著機車從墾丁西海岸到東海岸的回憶沒有具象的佐證……高地上的草原和牛群,熱帶森林里的白鷺和蜥蜴,沙丘堆積的海岸,沖浪的少年……都沒了。那天美得像場夢,可能也就是一場夢。

GEO:說說你此次旅行的收獲吧。

答:感受到一種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和風景,以及這樣與世無爭每個人都很滿足的社會,是華人的社會。因為在大陸,甚至在香港,很少能感受到一種徹底的信任和自在。

GEO:對于想去那里的朋友,你有什么建議?

答:我覺得臺灣人都有點單純,他會在熱絡之后掏心掏肺的跟你講他的觀點。而和北部比起來,南部的臺灣人尤其簡單。

我在墾丁的第三天,手機甩出去被壓碎了,急忙跑到高雄去買手機。一個老司機陪我逛了一個半小時,而且沒加收費用。因為我去的那里很偏,是義守大學區的一處商城——全臺灣只剩那里還有五臺iphone plus的現貨。那個老司機怕我買完沒有回去的車可以打,就干脆陪我全程逛了一個半小時。下次去臺灣,我會直接飛到高雄,拋開當地人的政治觀點不論,南臺灣確實是個非常不錯的地方。

GEO:今年你還有什么旅行計劃?

答:也許會去新加坡或者歐洲,(笑)其實我真的沒有什么計劃啦。

“旅·行·觀”——GEO輕探索旅人幫

你是誰?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這個永恒的問題已經OUT了。現在,我們這么說:

你到哪里去?你要帶什么回來?這意味著你是誰!

加入GEO輕探索旅人幫,說出你的旅行觀,告訴人們你是誰。

投稿郵箱:luo.ran@gjchina.cn

來自《GEO視界》

最后的旅程探險活動,提供了古代文明的線索

12,500 多年來,世界上最大的史前巖畫收藏之一,一直隱藏在在哥倫比亞的亞馬遜雨林中未被發現。

這些圖畫描繪了現已滅絕的冰河時代動物,例如像大象一樣的肉食性乳齒象、健壯的冰河時代馬和巨型樹懶,這些圖畫是由第一批到達亞馬遜的人類繪制的。

當一群狩獵采集者穿越這里尋找食物、住所和土地時,他們面臨著亞馬遜雨林的巨大挑戰和各種動植物。 由于亞馬遜盆地惡劣的環境條件和看似荒涼的地形,早期人類卻決定在亞馬遜盆地定居,長期以來,這讓研究人員一直感到困惑。

令人驚嘆的巖石藝術發現于 2017 年作為名為“最后的旅程”的探險活動的一部分進行。 由歐洲研究委員會資助的英屬哥倫比亞考古團隊設計,這項藝術將需要數年時間來研究。

壁畫上的最大的動物對“最后的旅程團隊”的英國成員 Mark Robinson 來說有點神秘。 這幅畫的其他元素很可能是太陽和烏龜。

跨越近八英里的懸崖面,這些畫作一直是一個秘密,直到去年年底英國第 4 頻道的一部紀錄片揭開它們的面紗。它們是如此遙遠,以至于要到達巖石,考古學家必須完成為期四天的具有挑戰性的任務 考察了三個巖石避難所:Cerro Azul、Limoncillos 和 Cerro Montoya

英國埃克塞特大學考古學教授何塞·伊里亞特 (José Iriarte) 與哥倫比亞和英國研究人員一起帶領探險隊前往偏遠地點。

“我們看到了現在已滅絕的動物,”伊里亞特當時在一份聲明中說。 “這些照片非常自然,制作精良,以至于我們幾乎不會懷疑您正在看一匹馬。例如,冰河時代的馬有一張狂野而沉重的臉。細節如此詳細,我們甚至可以看到馬毛 ……很迷人。”

這些位于 Serranía L??a Lindosa 的畫作不一定能提供人類決定在那里定居的原因的答案,但肯定可以讓人們一瞥連科學家們斗知之甚少的古代文明。

“我們目前正在對我們能夠記錄的圖像進行分析,”探險隊的英國成員馬克羅賓遜說。 “我們剛剛完成了對潛在巨型動物識別的討論,以及另一份評估透視主義和亞馬遜藝術傳統起源的手稿。”

這幅畫可能描繪了一群孕婦。 研究員馬克羅賓遜說,這是“最明顯的解釋”。

“古人的西斯廷教堂”

Serranía L??a Lindosa 位于瓜亞貝羅河的河岸上,在梅塔省和瓜維亞雷省之間。

團隊發現的圖像中有魚、蜥蜴、鳥類、跳舞的人和一個戴著鳥面具的人物,當時被描述為“古人的西斯廷教堂”。

這些畫作是在 2017 年的考察中發現的,專家們在發現后為這些避難所命名。 藝術描繪了幾何形狀、手印以及人們與植物、樹木和熱帶草原動物的互動,使團隊相信亞馬遜可能并不總是一片熱帶雨林。

此外,還有鹿、貘、鱷魚、蝙蝠、猴子、烏龜、蛇和豪豬的圖畫,以及似乎是冰河時代巨型動物的圖畫。 這些現已滅絕的動物在巴西中部的巖畫中被描繪出來,但專家認為這些畫更逼真。

由于該地區處于哥倫比亞最大的反叛組織 FARC 的控制之下,所以這些畫作保存得如此完好,至少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是如此。 多年來,該國一直卷入內戰,許多地區被游擊隊控制,完全禁止進入。

在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與哥倫比亞政府于 2016 年達成和平協議后,該國的許多地區開放了。

巖石藝術可以追溯到大約 12,500 年前,位于哥倫比亞的一個偏遠地區。

即使在 2016 年和平進程之后,該團隊也必須與叛軍領導人進行談判,以便在 2017 年的遠征期間安全進入。

一些赭紅色圖紙的放置讓探險隊感到困惑。 有些在懸崖壁上太高了,只能用無人機才能看到。

該遺址尚未命名,并不是該國第一個用史前繪畫讓考古學家驚嘆的遺址。 Chiribiquete 國家公園是哥倫比亞最大的保護區,擁有 75,000 幅描繪狩獵場景、戰斗、舞蹈和儀式的畫作,分布在 60 個巖石掩體中,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 20,000 年。

研究人員馬克羅賓遜說,這幅畫中的中心圖像“非常奇怪”。 羅賓遜說,這個人物的姿勢是典型的跳舞姿勢,或者更常見的是與猴子一起跳舞。 他說,周圍的小人物是猴子。

現在哪里可以看到古代巖畫

眾所周知,巖石藝術難以確定年代,但相鄰的材料(例如用于創建圖像的工具)已在現場進行了測試。 研究人員還確定了現已滅絕的動物,這有助于科考過程。

Serranía L??a Lindosa 在避難所周圍的深層土壤中進行的挖掘揭示了哥倫比亞亞馬遜被占領的最早日期之一。

“對于亞馬遜人來說,像動物和植物這樣的非人類有靈魂,他們通過儀式和薩滿教習俗與人交流和互動,”伊里亞特在談到最近的發現時說。 “這些最早的亞馬遜藝術家的表達可能代表了這種獨特關系的起源。”

埃克塞特大學教授羅賓遜解釋說,由于持續的冠狀病毒大流行,目前返回該地區是一個“遙遠的現實”。 但是,該團隊仍然希望它可以在 2022 年再去科考。

羅賓遜希望明年將在哥倫比亞舉行一場關于巖石藝術的面對面研討會,類似于該大學今年在線舉辦的研討會,但該活動要看疫情的發展。

雖然公眾還不能參觀 Serranía L??a Lindosa 遺址,但還有其他方式可以探索哥倫比亞的巖石藝術。

研究人員認為,這個位于巖石表面高處的人物可能是 Macrauchenia,一種現已滅絕的與美洲駝有關的屬。

Chiribiquete 國家公園本質上是通往 Serranía L??a Lindosa 的門戶,2014 年在這里發現了古老的巖畫。

然而,即使是到了這個公園也很難參觀。 發現的這個壁畫的哥倫比亞攝影師是從直升機上拍攝了這些畫作。 公園受到如此保護——因為它收藏了這些具有重要文化和歷史意義的畫作,以及豐富的野生動物——大部分地區都禁止游客進入。 但是,如果您負擔得起,有些公司會提供從最近的圣何塞德爾瓜維亞雷市出發的長達一小時的公園直升機之旅。

了解前哥倫比亞文化的一種更簡單、更環保的方式是參觀波哥大的 Museo de Oro(黃金博物館),該博物館有兩層樓,藏有 55,000 多件黃金,其中許多是由 該國的土著社區,許多都與埃爾多拉多的傳說有關。

另一個選擇也在波哥大,是 Museo Nacional——國家博物館——它是美洲最早的博物館之一,擁有公元前 10,000 年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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